与马雷基斯不久前路过时的情景不同,此刻的庭院內安静得出奇,只有寥寥几道身影在缓慢走动,穿著典型的阿苏尔侍者服饰,一眼便知是佣人。
偶尔能听见布料磨擦的细微声响,或是铁盘碰撞的脆响,却更显得空旷与寂静。
相比之下,在他第一次路过这里的时候,庭院中可是另一番景象,成排的杜鲁奇在晨光下列队整齐地做著早操。
而如今的落差,反而让人心生出一种说不清的荒凉感。
当他推开一楼会议室厚重的门板时,一股扑面而来的烟气瞬间涌出,呛得他差点皱眉。他下意识地生出一种想要立刻关上门、转身离去的衝动,仿佛门內隱藏著某种他不愿面对的东西。但他终究还是压下了本能,胸膛起伏间深深吸了一口气,將情绪死死压在心底,然后才跨步走了进去。
会议室內的情景几乎让人误以为这里正在举行某种秘密的祭仪。天花板下、灯光旁,烟雾翻腾弥散,宛若薄雾在空中缠绕,隱隱间甚至有种不真实的错觉。
可事实上,房间里並没有任何神秘仪式,这些烟雾都只是由菸草所生的浊气——实实在在的二手菸。
不同於达克乌斯的嗜好,马雷基斯对菸草並无好感。他既不喜欢抽菸,也不喜欢被呛鼻的菸草味笼罩。记忆深处,他第一次接触菸草还是在很久很久以前,那时他尚以纳迦瑞斯王子的身份行走在埃尔辛·阿尔文,因机缘之故接受了矮人的盛情邀请,前往了屠夫堡,也就是那座被称为卡拉克·卡德林的矮人要塞。
在那次盛大的欢迎宴会上,第四轮菜餚刚刚上桌,酒意正酣之际,矮人们几乎齐刷刷地从怀中取出了各自隨身的小袋子与造型各异的菸斗。他们动作悠然,从容点燃菸草,吐出一口口浓烈的烟雾,整个大厅很快便被瀰漫开的烟气充斥。那种节奏感,那份满足的神態,让他这个局外的精灵王子感到几分新奇与有趣。
可好奇很快就被现实冲淡。
隨著烟雾越聚越浓,坐在场中的精灵们渐渐开始不適,眉头紧锁,呼吸急促,显然无法適应这种氛围。马雷基斯当然也在其中,被二手菸呛得接连不断地咳嗽,眼角甚至泛起酸涩。矮人们见状却误以为他想要尝试,便哈哈大笑著递来一只雕花的菸斗,可他只是笑著,摇头摆手,果断拒绝。
之后嘛……就是名场面。(114章有讲,太长,不重复了。)
想到这里,他的嘴角下意识浮现出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可这笑意转瞬即逝,取而代之的是迅速阴沉下来的神情,笑容令他不慎吸入了更多的二手菸,那股刺鼻的气息激得他喉头一紧。
可能是二手菸的刺激,可能是早上的密报,两者迭加之后,隨之而来的,是一种思绪被强行拉开的感觉。
他不认为自己的记忆出现了偏差,更不认为这些画面是某种被篡改后的虚影。他记得清清楚楚,就在他准备离开时,一个精灵马夫嘀咕了一句:“不给我点钱吗?”
人类的发展令他对人类越来越感兴趣,他渴望与他们有更多接触,更深入地去理解他们的性格、他们的制度。
於是,他一次次去往北方,有时带著军队,有时独身一人。他的好奇与执念在这段岁月中逐渐转化为一种衝动——他要亲自去探索那片混沌之地的真相。
然而,就在一次归途中,他再度抵达了卡拉克·卡德林,心怀著与老友们畅敘旧情的期待,却在入门之时便察觉到不对劲。
迎接他的矮人们一个个神色凝重,步伐沉重,眼神中带著难以掩饰的悲伤。进入会客厅后,空气中瀰漫的氛围比浓烟还要沉鬱,仿佛整个要塞都被一层压抑的阴霾所笼罩……
隨著时间的流逝,屠夫堡的国王已经不再是当初最初招待他的那一位,而是变成了那位国王的儿子。
矮人们固然长寿,头髮和鬍鬚花白之前可以活过数个世纪,但这要看与谁相比。若与人类相较,矮人无疑可以算作长寿种族;然而若与真正的长生种精灵相较,他们的生命便显得短促而仓促,就如一支尚未燃尽却註定会熄灭的火把。
此刻,年轻的国王身边围满了神情肃穆的矮人贵族,空气里瀰漫著一股压抑的沉重气息。那一张张古老的面孔此刻都仿佛被岁月碾压过一般,沉甸甸的眼神昭示著他们即將面对的巨大损失。
就在其中,他看见了一张熟悉的面孔——库格里克。那位曾在最初的时候,扮演桥樑的矮人,正是他让矮人与精灵建立了最早的联繫,由此开启了双方的黄金时代。
但岁月从不怜悯任何人。
此刻的库格里克早已不復当年伐木工头的模样,他的背脊佝僂,眉毛与鬍鬚已经几乎全白。昔日强健的身躯如今显得沉重而迟缓,可財富却让他在矮人社会中躋身顶层,他所属的氏族早已因精灵与矮人的贸易而富甲一方。
库格里克在人群中一眼看到了马雷基斯,激动之下,立刻快步走下高台,鬍子因急切而乱颤。他走到马雷基斯跟前,双手紧紧抓住了王子的手,就好像在溺水时攀住了最后一块浮木。
“出什么事了?”马雷基斯眉头一紧,立刻问道。
“至高王……他……他快不行了。”库格里克的声音已经带著颤抖,喉咙里溢出低沉的呜咽,“我们的使者到处寻找您,王子,请立即去永恆之峰!”
马雷基斯心中猛然一震,脸色剧烈变幻。他抬头望向周围,看到那些矮人们凝重而悲戚的眼神,立刻明白这並非夸张的危言,而是真实而残酷的事实。
他来不及多想,心中只剩一个念头——赶路!
他猛地转身,几乎是奔跑著穿过长长的走廊,不顾隨行精灵们在背后焦急的呼喊。穿过沉重的石门,他衝到要塞的大门前,那里拴著一排战马。飞身跃上属於自己的那匹后,他俯下身子,低声在马耳边说了一句,战马猛然一震,隨即前蹄腾空,闪电般向南狂奔而去。
很快就衝到了山脚下,而后他又折向西方,来到了边界的一座哨塔。他毫不迟疑地换了一匹马,重新踏上旅程。风声在耳边呼啸,尘土与汗水混合在一起,他早已顾不上飢饿与口渴,心中只剩下一个执念:必须在最后时刻来临前赶到。
三天三夜,他几乎未曾合眼,只靠著意志在支撑。眼睛布满血丝,嗓子乾涩如沙砾,但他的心跳一次次催促他前进。
终於,他来到了激流关,打听了一些消息之后,再度上路。
很快,他经过了当年与斯诺里並肩作战的地方,那片曾见证精灵与矮人血与火的土地。可这一次,他没有时间,也没有心情去追忆旧日的豪情壮烈。他只是狠狠勒紧韁绳,让战马更快地衝刺,他必须见到至高王,哪怕只是最后一面。
又过了一天,他终於踏上了直通永恆之峰的大道。此道上车水马龙,商队川流不息。很快,他就看见了一支精灵的商队,心中一动,立即策马衝到他们的马车旁,示意马夫停下。
“王子,您这是有什么急事?”那车夫认出了他,脸色大变,吃惊得几乎说不出话来。
“给我一匹你们的马。”马雷基斯顾不上多解释,也不容置疑。他俯身解开马车旁的韁绳,动作急切得几乎粗鲁。
“王子,您要去哪?我可以亲自送您……”马夫急忙说道,想要上前劝阻。
然而,他的话还没说完,马雷基斯已经纵马疾驰而去,化作飞尘中一道模糊的身影。
那车夫怔怔地站在原地,看著渐渐远去的王子,忍不住喃喃自语:“不给我点钱吗……”
他又马不停蹄地赶了两天的路,终於,在一轮昏黄的夕阳下,他抵达了那座巍峨的要塞——卡拉扎-阿-卡拉克的大门前。
到了这里,他没有下马,也没有丝毫犹豫,而是直接骑著马往要塞深处狂奔。沉重的铁蹄声在石板路上迴荡,回声震颤著古老的要塞。
一路上,有不少尽职的卫兵试图拦下这突如其来的身影,但更多的矮人却认出了他,认出这位曾与他们並肩作战的精灵王子,认出他此刻急切的来意。於是,他们纷纷让开道路,甚至伸手挡住那些还想阻拦的卫兵。
终於,他来到了至高王的王宫。
宫殿前並未人声鼎沸,只有一群斯诺里最亲密、最核心的顾问和族人们沉默地立在门口。当马雷基斯的身影出现在大门前时,那些矮人们齐齐一震,神情之间既有惊讶,又带著一丝不知所措的复杂。
“我没来晚吧?”马雷基斯下马,几乎是迫切地抓住了其中一位矮人的手,声音里带著焦灼。
“没有,没有,王子。”那矮人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声音略显哽咽,“至高王正等著你呢。”
隨著宫门缓缓开启,王宫內部迴荡起低沉而悲壮的鼓声,那声音如同心臟最后的搏动,在石柱与穹顶之间久久迴荡。空气中瀰漫著浓烈的松香与火油的气息,仿佛也在为这最后的时刻做见证。
在至高王的寢室里,除马雷基斯之外,只有十来个最亲近的矮人静静守候著。烛光摇曳,映照出一张张悲痛却强忍克制的面孔。
斯诺里闭著眼,呼吸浅弱得几乎不可察觉,胸膛起伏微弱而缓慢。他静静地躺在床上,苍白的面庞与他雪白的鬍鬚融为一体,像是一尊被岁月雕刻的石像。
当马雷基斯快步走到床边时,斯诺里的眼睛忽然艰难地睁开,那双浑浊的蓝色眼眸中闪过一丝光亮。他的手在空气中微微颤抖,似乎在摸索著什么。
马雷基斯没有犹豫,立刻屈膝跪了下来,將手伸向前去,牢牢地握住了那只苍老却依旧有力的手。矮人的床又矮又宽,他不得不跪下,但此刻的动作中没有屈辱,只有真挚的敬意与情感。就在握住的一瞬间,至高王的目光聚焦在他脸上,唇角勉力扬起,露出了一抹微笑。
“你来了……”斯诺里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却饱含慰藉。
马雷基斯郑重点头,他清楚,这位挚友已迎来了生命的最后时刻。
“真羡慕你们精灵能活那么久。”斯诺里艰难地笑了笑,声音中透出几分无奈,“我要是也像你们一样,至少还能再统治一千年。”
“但我们也迟早会死,我们评判一个人的价值,不在於能活多久,而在於活著的时候留下了怎样的事跡和遗產。若是一个人平平无奇地过完一生,就算活了一千年,也毫无意义。”马雷基斯深吸一口气,语调平稳却饱含力量。
“你说得对!”斯诺里的眼神倏地一亮,哪怕在这虚弱的时刻,表情依旧变得严肃起来。他紧紧握住马雷基斯的手,声音带著一丝急切,“我们俩创造了一段传奇,对不对?”
马雷基斯喉咙发紧,许多话涌到嘴边却说不出口,他只能重重点头,用这个动作代替一切言语。
“两个伟大的国度並肩作战,打败了恶魔与野兽,让这片土地变得安全宜居。贸易愈发繁荣,財富增长得越来越快。”斯诺里的话声逐渐微弱,但每一个词都像铁锤般敲进马雷基斯的心里。
“你创造了伟大的歷史,斯诺里。”马雷基斯低声道,声音里带著颤意,“你的继承人很优秀,在你的基业之上,他一定也能再做出一番成就。”
“但愿吧……但愿诸神允许。”斯诺里的声音微弱,却依旧像石块摩擦般坚定。他胸膛起伏艰难,每一个词都像是从岩壁中凿出的最后一块石头。
“虽然我的生命已走到尽头,但我的意志依然如群山般坚硬。我是矮人,血脉里流淌著的是山岩的力量。”他艰难地呼吸著,布满皱纹的面庞上泛起一丝骄傲的光辉,“儘管此刻的我虚弱不堪,但很快,我就会步入先祖的殿堂。”
“葛朗尼和瓦拉雅一定会热烈欢迎你的,斯诺里。你应该为自己感到骄傲。”马雷基斯强忍著胸口的酸涩,努力露出一丝笑意。
“我还有话要说……”斯诺里咳嗽声剧烈得仿佛要將肺腑都咳出,他的身子因为剧痛而颤抖,却依然倔强地抬起头,声音如同铁砧上的最后一次敲击。
“听好,这是我的誓言,马雷基斯,我战场上的战友,我火炉边的知音。我,斯诺里·白须,矮人的至高王,將我的所有头衔与权柄交予我的长子继承。儘管我即將迈入先祖的大门,但我的灵魂,將如钢铁般守护矮人王国。我的朋友与敌人们都要明白,死亡,並非我的终点!”
说到这里,他猛然咳出一口血,鲜红的痕跡染红了鬍鬚。可当他重新抬起头时,眼神却格外清明而严肃,宛如最后的火焰燃烧在余烬中。
马雷基斯屏住呼吸,静静与他对视。
“我会在需要復仇的时候回来!”斯诺里的声音越来越高昂,仿佛要穿透厚重的石墙,“若有强敌降临,我將重返族人中间。当邪恶再次荼毒世界,我会再一次举起我的斧子!一旦我下决心去做什么事情,尤其是决定將某个仇恨从他的帐本上抹去时,任谁都无法挡住我决心!我的怒火,將震动群山!”
他猛然用力攥紧了马雷基斯的手,几乎要將那双纤长的精灵手骨握碎。
“听我说啊,奥苏安的马雷基斯,我们一同成就了伟业!我为你留下厚重的礼物。你是我最亲密的朋友,我们彼此拯救过对方的性命。向我发誓,朋友!我已经对自己发下誓言,现在请你也以我们的友谊、以我的灵魂为誓!你要忠实於我们共同奋斗的理想!记住,精灵……永远都是矮人的朋友!”
马雷基斯的喉咙发紧,心头仿佛有烈火灼烧。他不再犹豫,將斯诺里的手紧紧攥住,几乎是用尽全身力气喊出。
“我发誓!在矮人的王、精灵的朋友,斯诺里·白须的灵魂前,我发誓!精灵永远是矮人的朋友!”
“一定……一定要记住这个誓言啊……我的朋友。”斯诺里的面容渐渐舒展,苍老的嘴角浮现出一丝笑意,“你知道……我最痛恨的,就是违背誓言的傢伙……”
他的笑容僵在唇角,眼中光芒慢慢消退。胸口的起伏渐渐停歇,声音也只剩下喃喃的余音。
马雷基斯凝视著斯诺里,期待著斯诺里能再呼吸一次,但他很快意识到,一切已经归於寂静。
他缓缓伸手,將斯诺里的双臂交叉放在胸口,动作小心而庄重。隨后,他取出一方洁白的丝帕,先將至高王脸上的血跡擦拭乾净,又一点点抚平那染红的鬍鬚。
最后,他俯下身,用手掌轻轻抹过斯诺里的双眼,那双曾经炯炯有神的眼睛,就此永远闭上了。
寢室內,只有烛火轻颤,映照著一位伟大王者走完了最后的旅程。
“至高王辞世。”做完一切,送完老友后,他起身转向那群矮人,他看著至高王的儿子,“你现在是新的至高王。”
等矮人们哭成一团时,他默默地走出了王宫,他回头看了看空无一人的王座,想起了第一次和斯诺里见面的时候,那个时候他几乎將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了那个比他先来的精灵身上,对至高王本人反而没什么印象,但现在,他的內心因朋友的离开而充满了伤感。
结果……
他想到了达克乌斯返回纳迦罗斯后,在纳迦隆德的城墙上告诉他,斯诺里·白须没有死!
达克乌斯在讲述时齜牙咧嘴地吹著不存在的鬍子怒视著他,拿著不存在的斧子向他逼近。
那一刻,他以为真的斯诺里活了过来,就站在他的面前,以至於不由自主的退后了一步。
想到这里,他又吸了一口二手菸,大声的咳嗽了起来,伸手扇动眼前的烟雾时,他露出了苦笑,达克乌斯的在城墙上的话语和斯诺里临终前的话语是真实的,没有任何渲染,没有任何夸张,斯诺里履行了他的誓言,而他……
他闭上了眼,露出痛苦之色,他知道他欠的债太多了,无论是什么目的,无论是什么初衷,他终究还是背弃了誓言。
这笔债,他註定要还的。
他心底涌起了一种说不清的沉重感。
矮人们会把誓言刻在石头上,而精灵往往把誓言埋在心里。
但石头尚且能歷经岁月风化,而心里的东西,也会在自欺与谎言中腐烂。
斯诺里从未怀疑过他,而他却在时间与命运的缝隙里,选择了背叛。他忽然明白,那种沉甸甸的债,並不单单是对斯诺里的亏欠,而是对自己灵魂的背叛。
接著,他又发出了阵阵苦笑,他与斯诺里的债不用现在就还,在此之前,他要还阿里斯,乃至整个安纳尔家族的债。或许……
还完安纳尔家族的债后,他就不用再考虑如何还斯诺里的债了,因为那时候他估计已经死了?被阿里斯杀了?
这种想法並未带来解脱,反而像一根刺一样钉在他的心口。
他是精灵,不是矮人。
他明白,真正的矮人会从坟墓里爬出来兑现誓言,而自己呢?
他知道,即便死去,他也不会像斯诺里那样,因为誓言而重返大地。虽然他復活过一次,但那是神明与命运的推搡,不是因为信守诺言的执念。
想到这里,他的心口像被岩浆灼烧般疼痛。他仿佛看见斯诺里在阴影里怒视著他,举起斧子,质问他为何背弃兄弟的信义。
呼吸粗重,胸口起伏不定。
苦笑依旧掛在嘴角,但那笑意却已变成了一种自我惩罚,一种对必然命运的提前承认。
他知道,欠下的债,不会因为死亡而消散。
这笔债,他註定要还的。
又过了很久,当他彻底从思绪脱离时,他才注意到,房间內的烟雾已经散去了一些。就像同时放水、进水的数学题一样,房间內的植物將烟雾吸收了,叶片微微颤动,仿佛在默默承担著这些参谋们的疲惫与焦虑。
原本在会议室內抽菸討论、推演的参谋们,在他推开门走进来的瞬间,动作整齐地停了下来。有人僵硬地把半截燃著的烟掐灭在菸灰缸里,有人则下意识將未点燃的菸捲藏在手心,他们面向他站立,军装整齐,神情中既有紧张,也有对权威的尊敬,沉默无声地看著他。
“你们继续。”他的语气平缓却带著不容置疑的威压,说罢,他挥了挥手,示意参谋们恢復正常工作,然后他缓缓踏步走到沙盘前。
对於烟,他没有任何態度,也没有任何立场。
他活了几千年,只真正抽过一次,那还是在他再次进入圣火之前,达克乌斯硬塞给他的。那时的他已经没有嗅觉,没有味觉,尼古丁带来的那点虚假的麻醉感,最终仍旧敌不过那撕裂灵魂的剧痛。
在其他的岁月里,他只是看著別人抽,在埃尔辛·阿尔文,看著矮人和阿兰德里安们吞云吐雾;在纳迦罗斯与奥苏安,看著精灵们一边商谈一边吸著。
至於下令禁止?不存在的。
他是霸道的,但他还没那么霸道。更何况,菸草早已形成完整的產业链,利益交织,税收在国库中占据一席之地,强行禁止只会撼动更多根基。
而且,用达克乌斯的话说,精灵需要这种介质。
既要堵,也要疏。
抽菸,总要比那些更烈、更容易引向混沌与邪教的东西好。新秩序建立后,那些东西在纳迦隆德和艾希瑞尔是绝对禁止的——抓到就是死,没有任何商量余地。
他自己不会抽,他要做的事情,不是染上这习惯,而是让他的新身体学会適应这些环境,这些氛围,学会在烟雾与权谋交织中保持冷静。
当他走到沙盘前时,参谋们也隨之重新投入推演,头顶的光线洒在他们的军装上,额头上的洛依克印记在空气中闪烁,宛若一层无声的神圣庇护。场面让人联想到纳迦隆德的日子,那种肃穆、冷硬却充满效率的氛围,如今在这里重现。
他將双手按在桌沿,身子微微前倾,静静注视沙盘上的局势演变。
如果拉希尔在这里,看到眼前的沙盘,他一定会大吃一惊吧?
参谋们推演的不是別的,正是卡勒多部队沿著內海推进,向伊泰恩王国发动的进攻计划。与卡勒多方面粗线条的推演不同,塔里恩丹的推演更加细致,更加系统,仿佛每一块石头、每一滴海水都在他们的掌握中。
此刻,他们正针对一个细节反覆演算:杜鲁奇从塔尔·塔瑞安萨登陆究竟需要多少兵力?在卡勒多主力部队赶回之前,能否以最小的代价彻底消灭塔尔·塔瑞安萨的守军?所需时间、物资消耗、航运路线,都被精確地推演。
以此为起点,他们层层延伸,演算出后续战局的可能发展。
马雷基斯静静地看著,过了一会儿,他缓缓点了点头,那一抹认可没有言语,却足够让参谋们心中涌起力量。
他转身离开,脚步在会议室石质地板上迴响,乾脆而坚定。他没有走正门,而是绕过沙盘,推开另一扇厚重的木门,朝纽克尔所在的办公室走去。
“进度?”推开门后,他隨意地对起身的纽克尔挥了挥手,语气中带著几分懒散,却又透著不容拖延的急迫。
听到询问的纽克尔立刻从桌子上拿起一迭厚厚的报告,纸张被他捏得微微起皱,他快步走到马雷基斯面前,恭敬地递了过去。
马雷基斯接过报告的瞬间,视线落在那一页页密密麻麻的符號上,他只觉得头晕目眩,眼前仿佛有一层雾气在晃动。那些符號,很多还是他自己当年按照达克乌斯的嘱託创建並沿用至今的系统符號。
此刻,这些符號却像无数尖针一样刺痛他的眼睛,纵使他能读懂其中含义,仍不妨碍他在看到一片片符號密集堆迭在一起时,心中升起一股生理性的眩晕感。
他努力压下心头的不適,迅速翻阅几页,找到自己所需的数据。確认之后,他毫不犹豫地將厚重的报告递还给纽克尔,仿佛甩掉一个负担。
隨后,他忽然想起了什么,学著达克乌斯的表情,挑起眉毛,嘴角拉出一抹若有若无的弧度,故意做出大小眼的怪相,视线戏謔地盯著纽克尔。
纽克尔看到这一幕,整张脸顿时变得僵硬。他下意识抽了口气,露出无语的表情,好在他还是忍住了翻白眼的衝动,只是嘴角抖了一下。
“达克乌斯要回来了。”马雷基斯伸出双手,毫无王者之相地胡乱挥舞著,像是在模仿一个过分夸张的吟游诗人,他嘴里念叨著,“呜呼,你要挨骂嘍。”
那声呜呼拖得长长的,带著少年般的恶作剧气息,让整个办公室的空气一瞬间变得微妙。
“你……”纽克尔愣了愣,伸手指著马雷基斯,嘴唇微张,却一时说不出话来。片刻后,他才无奈地摇头,隨即露出苦笑。他心里很清楚,马雷基斯这句话並不是玩笑,而是一种预告。
一想到自己要面对的场景,他的表情便变得痛苦。
因为现在的达克乌斯,早已不是他最初见到的那个,可以隨意被他摆弄的存在。
所有人都知道,达克乌斯极少发火,可一旦真正发怒,那场景之可怖,上到马雷基斯,下到普通民眾,无一不心生畏惧。那不是普通的威压,而是一种直透灵魂深处的战慄。
纽克尔撇了撇嘴,摊开双手,做出我也没办法的表情,他自己知道,这事儿確实是没做好。
他甚至都不指望马雷基斯会帮他吸引火力,虽然理论上来说,马雷基斯在看完报告之后完全有理由直接对他大骂一顿。
可惜现实並非如此,责任还是要落在他自己头上。
谁让他是主要负责人呢?
他统管著全局,负责塔里恩丹的运作,卡拉希尔只是他的下属,而芬努巴尔与贝尔-艾霍尔虽然参与其中、提供协助,却不在直属体系內。更关键的是,在系统层级上,塔里恩丹的地位本就高於瑟渊驭涛,海军只是陆军的附庸,必须服务於陆上的整体战略。
如此一来,出问题时,板子自然是先打到他身上。
“我还是习惯你穿著袍子的时候。”马雷基斯忽然冒出一句,语气里带著调侃。说话的同时,他抬起手,笑著在纽克尔的肩上来了一拳,作为两人之间一种轻鬆而又默契的问候。
拳头不重,却足以打破片刻的紧张气氛。
问候完,他转身准备离开。刚走到门口,脚步微微一顿,他又回过头,看了纽克尔一眼。
“呜呼,你要挨骂嘍。”他重复了一遍,语气比之前更隨意,像是特意加深印象一般。
说完,马雷基斯头也不回地推门而出,留下纽克尔独自站在原地,脸上的表情在无奈与苦笑之间徘徊。(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