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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O18文学 > 综合其它 > 罰紅妝 > 番外四:初遇(江若寧篇)
  作者的话:昨日才更了番外叁 (楚楚孕篇)  别看漏哦
  ***
  那年,湘阳王十九,江若寧十六。
  苏州紫阳书院。
  湘阳王与太子路过苏州,没表明身份,亦未带随从,二人只一身常服,坐于竹廊下品茶。
  苏州知府江大人出了个上联,请来孙老先生当评审,邀眾人投下联进箱,由先生亲自挑选出最工整、最有韵味的一联。
  太子对这等文人玩意兴致缺缺,抬眼看了看上联,便道:「这江大人于苏州也算个人物,本宫倒是想见见他。」
  上联是「风入疏帘影动书声远」。
  湘阳王读了上联,将茶一放,勾起唇角。他起身走近投箱处,写了一笔下联,甩手投进箱内。背后名字一栏,他落笔留了字——「子衡」。
  没人知道他是谁,只当是哪家公子来凑热闹的。
  片刻后,一炷香已然烧尽,香烟繚绕中,孙老先生才缓缓起身,走至长案之前。
  他一手抚鬚,一手自木箱中取出字条,神情极是慎重。四下原本还有人细语,此刻也都不约而同地安静了下来,只听得字条翻动的细响。
  第一张展开,他朗声念道:「雨敲小楼声乱墨香浓。」
  他「嗯」了一声,神色不动,将其搁在左侧:「字面工整,但画面糢糊。」
  再抽一张:「风掠绿波光映锦鲤游。」
  顿了顿,摇头道:「意境稍浅。」
  下一张:「雁过寒塘书落枕边鸣。」
  太子一听,忍不住笑了出声:「这书若能鸣,也不枉他写得这么辛苦。」
  连一向不苟言笑的湘阳王,也在听见这句后,唇角微勾,带了点似有若无的嘲意。
  孙老先生又翻几张,不是遣词庸弱,便是对仗生涩,皆被他一一放下,神情不见波澜。
  约莫过了六七张后,他忽然指尖一顿,取出一纸,眉梢挑了挑。
  「最后一张——」
  他展开字条,朗声念道:
  「月悬广殿光凝剑气寒。」
  场内顿时一静。
  片刻后,便听人低声惊叹:「这句好!」
  「对得妙,句势也好。」
  连坐在一旁的太子也挑了挑眉:「你写的罢?」
  湘阳王却只是慢条斯理地抿了口茶,神情淡淡,眼角却挑起一丝得意。
  孙老先生点头讚道:「此联句意开阔,气象非凡。能将『疏帘书声』对成此境者,难得难得。」
  他语气微顿,正要宣布——
  「看来此联——」
  「老先生!」一旁的小书童忽然举手叫道:「箱底还压着一张!」
  先生一怔,取出那张遗落的纸条,只扫了一眼,神情便起了变化。
  他沉吟了片刻,道:「这张更好。」
  眾人譁然。
  湘阳王和太子听见这话,同时抬了抬眉。
  孙老先生的目光在纸上停了片刻,这才朗声念道:
  「雨过幽窗香透墨痕深。」
  全场再一次安静下来。
  孙老先生指尖轻敲字面,缓缓点头:「好联。」
  他语气比刚才更凝重几分:「语意内敛,承转自然,香透对影动,墨痕对书声,一字不差,一气呵成。且那『深』字收尾,含而不露……此联,胜。」
  此言一出,眾人先是一愣,旋即低声议论起来。
  湘阳王方十九,年少气盛,脸色沉了几分,像不小心咬到一口苦药,终究没说话。
  太子笑着凑近几分,幸灾乐祸道:「顾子衡你这脸色,怕是比你那句『剑气寒』还要寒了几分。」
  他向来知道这弟弟的骄气藏在哪里,也知道该往哪里刺去才最疼。
  湘阳王冷冷扫他一眼,语气带着几分不甘:「这般脂粉气重的笔意也能胜?偏孙老独爱此路。」
  随即,孙老先生将那张纸翻了过来,凝声念道:「江若寧。」
  堂内一瞬静了下来。
  太子一噎,更是笑出声:「江家姑娘赢你了?」
  湘阳王眉峰微蹙,心头一动:是个女子?
  那一瞬,他的目光一寸寸掠过人群,在寻那个让他败下阵来的落笔者。
  直到一抹素白身影自人群中缓缓而出。
  那少女生得极静,一双眉如新柳轻弯,眼波沉定,自有一种不动声色的清丽。她的容貌不算明艷,却极耐看,尤其那双清澈的眼眸,乍看静謐,再看便忍不住多望几分——似水,似雾,似在远远之处,藏着几分不语的心思。
  她从容走上前行礼,并不骄傲,也不谦虚,只道:「晚辈侥倖。」
  太子见他神色有异,轻咳两声,揶揄道:「喂,非礼勿视。你这眼神要是再烫些,怕是要把人家清流之女吓回兰闺了。」
  湘阳王闻言,只冷冷瞪了他一眼。
  人散得差不多时,江若寧执了那张字纸经过他案前。
  湘阳王仍坐于原位,手中折扇一顿,忽而开口:
  「女子之笔,总是温温吞吞,淡而无味。」
  江若寧脚步微顿,抬眸看向案前两位年轻公子。
  二人皆是风姿俊朗,气度不凡。只不过,那开口的少年眉眼更凌厉些,语气也冷峻倨傲,带着股不服输的意气。
  她心头微动,马上便猜出,方才那句「月悬广殿光凝剑气寒」,十之八九出自他手。
  那张清丽的面容顷刻浮现了几分未褪的青涩与倔强。
  「那也总比剑削直下、不留转折的诗句,来得耐读些。」
  太子闻言,忍不住扯了扯嘴角,不亦乐乎。
  语毕,江若寧头也不回,转身离去。
  湘阳王神色一滞,眸光微冷,像是被谁逆了鳞。
  太子笑得更欢了:「她说得也不算错啊,你那句确实杀气太盛了点。」
  那清瘦背影已隐入人群,他却仍盯着那方向,半晌未语。
  忽地,他站起身来。
  太子一愣:「你做什么?」
  湘阳王眸色未退,语气冷得近乎平淡:「……纳妾。」
  「什么?江家是书香望族,哪肯让嫡长女给你作妾?」
  湘阳王沉声回道:「本王要她进府,江家不肯也得肯。」
  他话音甫落,已转身大步离去,衣袍翻起凌风之势。
  太子怔了怔,在后头喊了声:「喂——不就赢了你一个下联!」
  他摇头失笑,将那盏已凉的茶一饮而尽,轻叹一句:
  「江姑娘,自求多福罢。」
  夜色沉沉,湘阳王府深处灯火微明。
  江若寧独坐内室,膝上覆着一层薄毯。她的眼角还红着,是哭过的痕跡。
  桌案上,摆着今日才由江南带来的香囊与书卷,是她母亲亲手为她收拾的行李。
  那道圣旨来得太快。
  她根本来不及反抗,也无从拒绝。
  京城那位高高在上的王爷,一封奏请,一道圣諭,她便从江家的嫡长女,成了王府的妾。
  她从未想过,自己的人生,会在短短数日内倾覆──从江南的庭院,远赴京城,自此与家人山水千重,咫尺天涯。
  今夜,是她入府的第一夜。
  门被推开时,湘阳王一脚踏入室中,目光落处,便见她坐在烛影微摇的榻边。
  那张曾在苏州初见时便深印脑海的面容,如今却已换了神色。
  当日,她眉目倔强,眼中有火。此刻,却是眼眶泛红,唇瓣抿得发白,泪意未乾,像是强撑着冷静,却掩不住眼底的惧意与无措。
  她的身子微僵,闻声望来时,一双眼中盈着一抹慌然。她知道,自己此生将不得不低头,面对眼前这个夺她自由、改她命数的男子。
  她的声线微颤,仍勉力行礼:「王爷万福。」
  湘阳王静静望着她。那一瞬,他胸口骤然一紧,竟生出几分悔意。
  与在苏州时那般不屈的模样,全然不同了。
  他走至她身旁,于榻边坐下,指腹轻轻拭去她脸上的泪痕,动作克制而轻柔。
  她没有躲,只静静垂首,声音低得像是怕惊扰谁:「谢王爷。」
  他望着她的侧影,眼神晦暗几分。
  半晌,他开口,声音低沉而缓:「木已成舟。」
  「本王答应你,往后都会待你好。」
  她闻言怔了怔,慢慢抬起头来。
  一双眸子仍湿,眼睫带着泪,却仍透着少女的天真与温顺。
  她声音极轻,像是从心口抽出来般,带着些许颤抖:「……我……」
  说到一半,又像忽然想起什么,低低改口:「妾……也会待王爷好。」
  他一怔。
  那声「妾」落入耳中,佔有的快意瞬间压下了怜惜。
  心间五味杂陈,可有一件事却清晰无比。
  她是他的。
  他垂眸,望着她那双红着的眼,喉结微动。
  许久,他才俯身,动作极轻,在她额间落下一吻。
  那一吻,是安抚,亦是印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