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3章 信仰之力（4千字）
在贫民窟，那些连文字都难以留存的角落。
失去一切的人们蜷缩在沾满泥泞的苦难之中。
满目疮的难民们蹲伏在散发著恶臭的阴影里。
身旁就是腐烂的残羹剩饭与一滩滩污浊的积水。
於他们而言，死亡似乎並不比眼下的生活更为糟糕。
“来吧，”亚瑟对芙罗拉说道，“我们得召集更多人。”
他们二人，率领著其余的山民，一如既往地默默前行，穿过泥泞不堪的街道，步入了贫民区的腹地。
芙罗拉並不喜欢与这里的人们有自光接触。
这些人的模样，与死人几乎没有差別。
槛楼的衣衫松垮地掛在骨瘦如柴的躯体上，脸颊深深凹陷，皮肉之上生著恶疮，头髮枯稿发黄。
他们的目光里，充满了敌意与探究。
在芙罗拉看来，他们是渣，是这个世界的垃圾，早已学会了向恐惧俯首称臣。
当亚瑟大步穿行於这群人的悲惨王国时，
他向他们发出了呼唤：“到我这里来，我的儿女们！
“忘却你们的痛苦，忘却你们的绝望！
“新的力量就蕴藏在你们之中！到我这里来！”
令人惊奇的是，他们当中真的有人跟了上来。
起初只有寥寥数人，他们从阴暗的小屋中小心翼翼地爬出，似乎不愿相信有什么能够改变他们那早已註定的命运。
然而，当第一个人一一拐地走到空地上时，又有几人跟了上来，用满是怀疑的目光紧紧盯著亚瑟。
紧接著，更多人加入了进来，他们有的用布满老茧的脚购珊迈步，有的则重重地倚靠在旁人的肩头。
“我们为什么要这样做？”芙罗拉压低声音问亚瑟。
她不得不小跑著才能跟上他的脚步。
“这些人几乎都站不稳了，他们不仅身患疾病，而且根本没有任何斗志可言。”
亚瑟笑了笑。
“看著他们，芙罗拉，”他说道，“不要急於评判。”
即便亚瑟这般说，芙罗拉依旧没有改变自己的看法。
自从认识亚瑟以来，她不断见证著他的义举与善良。
他似乎总是对人抱有善意，就如同脚下的大地一般，任何人都可以踩在他的身上前行这与她所信奉的教义截然不同。
森林之母教导他们，適者生存乃是世间常理。
在残酷的自然面前，无法適应者被淘汰是必然的，也是理所应当的。
而眼前的这些人，便是该被淘汰的存在。
他们创造不出任何价值，除去浪费粮食与汤药之外，他们的存在毫无意义。
如果亚瑟执意要拉拢这些人，只会拖累整个开拓团。
不过，她什么也没有说。
因为，她还没见过亚瑟如此坚定的模样。
自踏入这片泥潭起，他仿佛变了一个人，芙罗拉能看出他脸上的悲伤之色。
所以，她明白最好不要与之爭辩。
其他山民大抵也看出了这一点，乖乖地跟在亚瑟身后。
他们来到两排棚屋间的狭窄通道。
空地上满是泥土与稻草，还有不少丟弃的菜皮和动物粪便。
当亚瑟转过身，面对跟在他身后的人群时。
一头瘦得肋骨都清晰可见的猪从他面前走过，还恼怒地哼哼著。
他开始攀爬一个堆积如山的垃圾堆。
丝毫不在意自己的靴子深深陷入污秽之中。
当他爬到顶端时，弯腰捡起一把散发著恶臭的东西。
他將其高高举起，向聚集而来的人群展示。
芙罗拉小心翼翼地环顾四周。
芙罗拉小心翼翼地环顾四周，身旁已然聚集了上百个病的可怜人。
在她的注视下，更多人从那充满绝望与疾病的巢穴中走了出来，憔悴的脸上写满了好奇。
“这就是其他人眼中的你们！
亚瑟高声喊道，向围拢过来的人们展示著他拳头里的腐烂垃圾，“他们认为你们是污秽，是垃圾，是这座城市妄图遗忘的脓疮与疫病。
“你们是罪恶的温床与孵化池。”
芙罗拉谨慎地观察著人群。
他们究竟是什么，无需亚瑟来提醒。
这些话只会激怒他们。
她看到同伴艾琳·月溪正全神贯注地望著亚瑟，眼中带著一种名为痴迷的神情。
事实上，早在亚瑟第一次来到山村时，月溪就向长老们提出，她想要追隨亚瑟。
在所有山民之中，她对亚瑟无疑是最为狂热的。
一些难民站在离她很近的地方，他们身上的气味几乎和那垃圾堆一样难闻。
他们人数眾多，看上去就算什么也不做就能被轻易激怒。
“你们难道就要这样放弃了吗？”亚瑟怒吼著，用手指捏碎那团黏液，任其掉落在地上，“难道你们从来没有过比等死更高的追求吗？
“还是说，你们的灵魂与梦想，早已和身体一样乾枯竭了？
“看看你们，活著却仅仅是在浪费粮食。”
人群中响起了低沉的不满杂音。
一个长著老鼠脸、露出长牙、眼晴上有一道长长的疤痕、下巴上满是乱糟糟胡茬的可怜人，开始愤怒地喃喃自语。
“是谁把你们变成这般模样的？
“是你们自己，也是这个不公的世界。”亚瑟丝毫未受影响，继续高声喊道，“而可悲的是，你们让他们得逞了。
“你们任由他们將自己赶进了这个恶臭的深渊，从未对那些人有过一丝反抗。
“这个世界的其他人告诉你们，这是你们应得的，你们的地位永远不会比现在更好。
，”
这些话引起了人们的注意。
越来越多的人来到人群后方，支撑著虚弱的身体与绝望的精神，
抬头仰望著这位来到他们中间、身穿华丽长袍的牧师。
芙罗拉紧张地咽了口唾沫，因为此刻已经无路可退。
这个阴森空间的所有出口都被堵死了。
她目不转晴地盯著前方，只希望自家的领主清楚自己在做什么。
她挤开人群，来到了月溪身边。
作为他们当中最为脆弱的一员，月溪很有可能会成为第一个被攻击的目標。
“他在唤醒他们，”在芙罗拉靠近后，年轻的女孩开口说道，“就像森林之母在唤醒沉睡的种子。”
“我不確定，”芙罗拉小声回应，“领主这是在激怒这些人，而且他做得相当成功。”
“愤怒会带来毁灭，但同样也能成为养料。”
“你是我们当中最聪慧的，就连德里克也比不上你。
“但现在，我们能不能把话说得更明白些？”
月溪的目光始终没有从亚瑟身上移开。“你难道对圣徒没有信心吗，姐妹？”
芙罗拉淡淡一笑，说道：“我有信心，但我更在意圣徒的安全。
“你知道，我选择追隨他，是为了更好的守护他。”
“你们错了，”亚瑟说道，“他们也错了。
“你们可以做得更好，你们可以像一个真正的人一样活著！
“如果你们愿意，你们甚至可以像我一样，穿上这件长袍，成为裳提亚的信徒！
“你们可以成为女神最优秀的僕人，最纯粹的僕人，最具破坏力且最强大的僕人。”
说著话，亚瑟用脚踩了踩脚下的垃圾堆，说道：“因为即便是垃圾，也能滋养大地，
最终成为大地的一部分。”
这句话，他是用奇术喊出的，所有人都听得一清二楚。
他们心中的怒意渐渐消退，在好奇心的驱使下，用疲惫的目光注视著这个年轻牧师的一举一动。
“你们不相信我吗？”亚瑟盯著他们，一个个地质问，“你们以为我是来欺骗你们的，就像以前很多人做过的那样？
“你们以为我会向你们索要钱財，却不给任何回报吗？”
亚瑟笑了起来。芙罗拉皱起眉头，她以前从未见过亚瑟如此狂热的一面。
他无疑是在煽动这些人，而且已经初见成效。
“我所要求的，可不止这些！
“我要你们的灵魂，我请求你们將灵魂交给女神，托起它，让女神重新塑造它。
“我请求你们献出自己，交出你们所剩无几的意志，將其交付给即將到来的考验。”
他从身上取出圣典。
当圣典被高高举起时，它的光芒划破了潮湿的空气，带来了片刻的清爽。
它在发光吗？是我疯了，还是它真的发出了金光？
人们开始议论纷纷。
芙罗拉感到精神为之一振，女神的伟力不同於那冷冽的阳光，它带著暖意，带来了希望。
亚瑟此刻看起来无比圣洁。
他站在齐膝深的粪便与黏液之中，但这丝毫没有影响他的伟岸。
“你们可以摆脱这一切，”亚瑟怒吼著，他那震耳欲聋的声音在院子里迴荡，“你们可以带著对生的热情去战斗。
“可以为更好的自己而战斗，可以为慈悲的女神而战斗，成为的神选，成为他意志的延伸。
“为你们流血，为你们流泪，为你们悲伤。
“你们將会是他净化此地的利器，將会是他意志的继承者。”
人群中的杂音越来越大。
他们此刻不再愤怒，而是兴奋。
芙罗拉看到那个满嘴疗牙的男人握紧了拳头，仰望著亚瑟，眼神中充满了狂喜。
“大地之母保佑那些为自己而奋战的人。”亚瑟吼道，依次將发光的权杖指向每个人在光亮术的影响下，权杖上的树叶看起来確实闪烁著金光。
“站起来，忘记你的绝望！站起来，忘记病痛！站起来，变得伟大！”
人群激动地向前涌去。
“你们愿意跟隨我吗？”亚瑟瞪著他们问道。
“愿意！”
回答很微弱，散落在人群中，显得支离破碎。
“你们愿意跟隨我吗？”亚瑟再次问道，声音愈发有力。
“愿意！”
这次的声音更大了。
男人们站直了身体，挺起了驼下的脊樑，將肩膀向后舒展。
女人们褪去了憔悴的神情，重新露出了微笑。
“你们愿意跟隨我吗？”亚瑟问道他的声音带著挑战，在封闭的空间里迴响，如同轰鸣的火炮。
“愿意！”
人群发出了热烈的欢呼声，像决堤的潮水一般涌向亚瑟，拼命地向他伸出双手。
芙罗拉想要上前护卫，可在汹涌的人潮面前，她根本无能为力。
“瞧啊，姐妹，”月溪面露狂喜之色，“种子终將发芽，破土而出，没人能够抵挡信仰的力量。”
芙罗拉注视著眼前的一切。
在所有森林之母的信徒中，她算得上是理性的一派。
她遵循母神的实用主义，剔除族群中软弱的部分，保留强大的力量。
她从未想过，曾经那些被她剔除的软弱者，当他们聚集在一起时，竟能爆发出如此强大的力量。
而引导这一切的那位存在，此刻正慈祥地注视著这些弱者，圣典的光芒笼罩在他的身上。
“站起来，为了这片土地！”他喊道。
“为了这片土地！”人群高声回应。
“站起来，为了女神！”
“为了女神！”
芙罗拉这才意识到，自己正和所有人一起高喊著，不知不觉间陷入了这突如其来的狂热情绪之中。
“站起来，为了你们自己！”
“为了我们自己！”
她竭尽全力地呼喊著，像其他人一样伸出双手。
心中突然涌起一种战斗的欲望，想要证明自己，想要成为天选之人。
圣典再次升起，在微弱的阳光下勾勒出反抗的轮廓。
人群的吼声震耳欲聋，他们挥拳、脚，大声吶喊。
他们不再是一无所有的乌合之眾，而是一支军队。
芙罗拉感到不可思议，转过身来看著那些人，他们被亚瑟带来的迅速转变所征服。
在她身边的，是一个失去了一只手臂的女人，这个几乎连一件像样衣服都没有的女人芙罗拉曾確信，她的希望与生命早在很久很久以前，就已被这个世界的恶意所摧毁。
而此刻，她的眼睛里闪烁著泪光，伸出双臂，伸向亚瑟，仿佛这位牧师就是神明的化身。
她瘦弱的胸膛挺得高高的，如同贵族骑士一般勇敢无畏。
“为了自己，为了自己，我想要活下去，像一个人一样活——”
她哭泣著，因激动而颤抖，因重燃的希望而热泪盈眶。
亚瑟任由人们摸向他的身体，抓向他的面庞，触碰那本圣典。
来之前，他本准备了一份演讲词，但在目睹了这些人的处境后，便放弃了那些空洞的话语。
来到这个世界后，他去过贫民窟，却从未在这些可怜人当中行走。
有那么一瞬间，他仿佛回到了走在崎嶇山路的那些日子。
他和所有那些有坚定信仰的人一样用自己的行动履行著当初的诺言。
我是大地之母的信徒，他心想，但他同时也是一个了解祖国悲惨过往和为止奋斗的信徒。
既然这个世界存在神明，那就好好利用这股力量。
只要能帮助这些可怜人脱离苦海，任何力量都是好的。
他再次开口，向那些人喊道：“跟我来，让这个世界看看你们的决心，去取回属於你们自己的东西。
“跟我来，我会让你们活得像个人。”
他走下垃圾堆，人群主动为他让出一条路来。
“跟我来！”他说道，“为你们自己而战！”
於是，这群浩浩荡荡、曾不被称为人的存在，跟隨著最前方的年轻牧师，走出了这片泥潭。
“你不必担心他的安危，姐妹，”月溪对芙罗拉说道，“是他在守护著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