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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贞观元年,关中,麟游县。
  当改元贞观的消息传到肖家村的时候,並没有引起多大的轰动。
  去年新皇登基,官府宣布减免两年租税、一年徭役,农人们还为此欢呼,此时他们连欢呼的力气都没了。
  肖老汉焦躁地走在几乎断流的河床上,期望著逮到一条小鱼,捡到一颗螺螄,又或者一把绿色的水草。
  身后的男孩一屁股坐在田垄上,“贞观,大唐盛世快来了,我却要饿死了。”
  肖老汉昨夜耗费一把种粮救活的幼子,其实换了一个灵魂。
  他叫许哲,前世上了个专科,学了个歷史专业。毕业即失业,只好继承了父亲的小餐馆,成了一名厨子。
  经过多年奋斗,终於小有成就,却在寻找优质供应商的路上遭遇天灾,来到了这里。
  许哲万万没有想到,他一个厨子,也有忍飢挨饿的一天。
  现在他看什么都像是吃的,烧鸡,烤鸭,大肘子……
  现实是,田野光禿禿的,看不到丁点绿色。
  村东口的榆钱树都被薅禿了皮,也不知能不能活过今年。
  肖老汉跟他讲,带他去一趟集市,集市上有东西吃。
  他不明白,肖老汉出门之后,不直奔集市,还有心情在田间閒逛。
  田地里不知道被光顾了多少次,哪里还有丁点食材。
  小时候听爷爷讲春荒的可怕,总是撇嘴,不以为然。
  他现在深刻体会到了,胃痛到麻木,生命正在一点点流失。
  用不了多久,他將会变成后山上的一个小土堆。
  肖老汉咬了咬牙,抱著许哲拼命往集市跑。
  集市上的確有吃食,但並不是免费的,许哲清楚,肖家一个子儿都拿不出来。
  许哲终於明白,来之前,肖母为什么会替他洗了好几遍脸,並用丝带把稀疏的头髮绑了一个髮髻。
  他努力提起精神,好让自己看上去值钱一些。
  毕竟,肖家两个哥哥进山两天了,生死未卜。
  家里还有个与他一般瘦弱的小妹,没有米粮,熬不过几天。
  春荒真的会要人命的!
  “某看这小娃娃挺机灵,跟我走,管教你白面饃饃吃个够。”
  “我跟你走。”
  內侍手里的饃饃,散发著无与伦比的魔力,许哲现在只想温饱。
  肖老汉同样咽著口水,却把许哲抱得紧紧的,连连摇头。
  “虽然他在骗我,但饃饃好香。”
  “你给某说清楚,怎么就骗你了?”
  “给我吃口饃饃就告诉你。”
  內侍小气的撕了一角饃饃递过来,许哲飞快吞进嘴里。
  麵粉不够筋道,发酵的工序不够完美,但饃饃却甜的让身体愉悦。
  “皇后都亲自养蚕,你们还能白面饃饃管够?”
  歷史记载,三月癸巳,皇后亲蚕。
  平时养不养蚕不知道,但亲蚕礼,代表著倡导节俭,重视农桑的国策。
  皇帝与皇后都例行节俭,他们这些宫人哪有那么安逸,同样要劳作。
  宫殿需要洒扫,贵人需要伺候,旨意需要传达,总有干不完的活。
  那內侍愣住了,先前拿此话骗小孩一骗一个准,这个小孩不一般。
  “至少饿不死,某看你家小郎机灵,多加两斗,卖不卖?”
  “这个价格很高了,我跟他走吧。”
  没割那刀之前,都还有机会,许哲一直相信,船到桥头自然直。
  但肖老汉並不鬆手。
  內侍只好惋惜的离开,有他这一夸讚,不少人朝这边看了过来。
  “这么俊的儿郎,去宫里確实屈才,我出一样的价,跟我走。”
  这个年景,居然还有如此富態的妇人,她面上抹著厚厚的脂粉,身边跟著三个小廝。
  许哲哪里不知道她是什么人,跟內侍走,弟弟不保,跟她走,腚不保。
  肖老汉依旧摇头拒绝。
  “你不卖给我,看谁敢要?”老鴇子恶狠狠威胁,还留个跟班盯梢。
  “卖给她吧。”
  许哲並不觉得,青楼比皇宫难度更高,肖老汉还是不允。
  他们蹲了很久,再也没人询问。
  老鴇买了几个丫头后又折了回来,“现在只有一半的价,卖不卖?”
  老鴇子瞪眼看著肖老汉,见他目光躲闪,不由得意。
  “还是原来的价,我跟你走。”
  “晚了,拉走。”
  许哲不知道自己长什么样子,竟这么招人稀罕。
  小廝们推搡拉扯起来。
  “俺不卖,不卖。”
  肖老汉一个人,哪里敌得过三个人,许哲眼看著就要被抢走。
  “大叔,救命。”
  集市上的人全都躲得远远的,唯有一人饶有兴趣盯著许哲。
  他牵著一匹大马,腰上挎著刀,脸上一道狞的刀疤凭添几分恐怖。
  只是瞪了一眼,老鴇子一句话不说,领著狗腿子匆匆逃走。
  周围的人忙不叠的走开,肖老汉也想走,却被那汉子拦住,“且慢,我想验一验。”
  他是真的验啊,牙口骨骼,就连最私密的地方都不放过。
  检查完毕后,他从马上提溜一个麻袋扔在肖老汉面前,“买了。”
  肖老汉打开袋子,里面是粟米,他看了一眼马,又看了一眼许哲,吃力的扛著麻袋头也不回的走了。
  许哲不哭不闹倒是让汉子挺满意,不枉费他观察了这么久。
  许哲接过他递来的饼,粗糲的穀物难以下咽,吃到肚子里,却让人活了过来。
  他接过水袋,灌了一口,把剩下的半张饼揣进怀里。
  “不吃了?”
  “硬饼吃太多,对身体不好。”
  汉子翻身上马,只手將许哲拽上去,打马离开集市。
  “那个女人是哪个青楼的?”
  “怎么,你想找她麻烦,我可没空帮你。”
  “不急,先记著唄。”
  他似乎捡了个记仇的小鬼,“那个內侍你记不记?”
  “那倒不用,虽然有坑蒙拐骗之嫌,人好歹给了口饃饃,也没强买。”
  许哲看著前方的肖老汉,又看向因忌惮放弃跟踪的人。
  “大叔,你是个好人。”
  “那你可看错了,你要敢跑,我就找他的麻烦。”
  肖老汉呜咽著闷头前行,他不敢回头,怕自己心软。
  他拎著的是粮食,更是一家人的命。
  许哲瞧著肖老汉进了村,破败土屋燃起炊烟。
  “你別担心,他家还有两个儿子,香火很足。我管你叫阿爷,还是岳父大人?”
  唐代民间管父亲称爷、阿爷、耶耶。
  这个小子,真的什么都懂,他的眉间却有忧虑,“叫什么以后再说,你叫什么名字?”
  “你给取一个吧。”
  “许哲!”
  来不及感慨,许哲感觉一阵头晕后,不省人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