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辩论前夜。
新星学院的校园里依旧灯火通明，狂欢的气氛还在蔓延。
但校长办公室，却安静得有些反常。
沈诚没有参与庆祝，也没有去休息。
他只是坐在办公桌后，看著对面那个低著头，默默搅动著一杯热水的消同学。
“校长，对不起。”
消同学的声音很低，带著浓重的鼻音。
“是我给您，给学校添麻烦了。”
沈诚没有说话。
他只是站起身，走到酒柜旁，给自己倒了半杯威士忌，然后又走回来，將酒杯放在桌上。
琥珀色的液体在灯光下摇晃。
“麻烦？”
沈诚拿起酒杯，却没有喝，只是看著杯中的冰块慢慢融化。
“我告诉你什么叫麻烦。”
“麻烦是，我的学生在外面被人欺负了，我这个当校长的，却只能跟他说『算了』。”
“麻烦是，他受了天大的委屈，回来还得跟我说『对不起』。”
他抬起眼，目光落在消同学身上。
“这，才叫他妈的麻烦。”
消同学的身体猛地一颤，再也忍不住，眼泪大颗大颗地砸在桌面上。
沈诚没有去安慰他。
他拿起手机，直接拨通了新媒体系苏畅的电话。
“畅畅，睡了没？”
电话那头传来苏畅兴奋的声音：“睡什么睡！起来嗨！校长，我们正在剪辑您今天在蓝天技校的王者时刻！保证明天一早，全网都是您的王霸之气！”
“停。”
沈诚的声音很平静。
“所有剪辑工作，全部暂停。”
“啊？”苏畅愣住了，“为什么啊校长？现在热度最高，我们得趁热打铁啊！”
“铁，是要打。”
沈诚晃了晃酒杯。
“但不是这么打。”
“你现在，立刻，马上，带上你最好的设备，去找王树军师傅和李秀丽老师。”
“干嘛？”
“给他们做个专访。”
沈诚的语气不容置疑。
“別写稿子，別设计问题，別搞那些里胡哨的灯光。”
“你就把镜头懟到他们脸上，懟到他们手上。”
“让他们聊聊自己的手艺，聊聊自己的车间，聊聊这几十年的甘苦。”
“记住，不要引导，不要煽情。我只要真实。”
“视频的名字，就叫《一个工匠的独白》。”
苏畅虽然不解，但还是立刻答应下来。
“好！我马上去！”
掛断电话，办公室里再次陷入安静。
消同学抬起通红的眼睛，不解地看著沈诚。
沈诚喝了一口酒，辛辣的液体滑过喉咙。
“他们想跟我辩论教育的未来。”
“我就让他们看看，被他们忽视的现在，是什么样子。”
……
深夜十一点。
就在全网还在为新星学院白天的“抢人”壮举而津津乐道时。
一个名为《一个工匠的独白》的系列短视频，没有任何预热，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新星学院的官方帐號上。
第一个视频，主角是王树军。
镜头里没有旁白，没有配乐。
只有车间里单调的机器噪音。
王树军对著镜头，显得有些侷促。
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下意识地，把自己那双布满烫伤疤痕和厚重老茧的手，伸到了镜头前。
“我这手，丑吧？”
他咧开嘴，露出一口被烟燻黄的牙齿，笑容质朴得让人心酸。
“焊了三十年电焊，就成这样了。”
“夏天，车间里能有五十多度，汗能把衣服拧出水来。”
“冬天，铁疙瘩冻得能粘掉一层皮。”
“很多人都说，这活儿又苦又累，还没出息。”
他顿了顿，眼神里却透出一种光。
“但我不这么觉得。”
“每次看到那蓝色的弧光亮起来，看到两块冰冷的钢铁，在我手里变成一个有用的傢伙事儿……”
“我心里头，就舒坦。”
视频的最后，镜头给到了他那台老旧的，掉漆严重的焊机。
王树军轻轻抚摸著机器，像在抚摸自己的孩子。
“就是这老伙计，有时候不太爭气。精度差了点，好多新材料，它都焊不了。”
“可惜了。”
第二个视频，是李秀丽。
她比王树军从容许多。
她站在一台数控工具机前，手里拿著一个刚刚加工好的，比硬幣还小的精密零件。
“他们说，这是工业之。”
她的声音很温柔。
“但我知道，想让这朵开得漂亮，得用头髮丝百分之一的精度去浇灌。”
“去年，我们团队拿了全国机器人大赛的冠军，学校奖励了三十万。”
她没有控诉，也没有抱怨，只是平静地陈述一个事实。
“最后分到我们团队手里的，是三万。”
“剩下的，说是要用来……改善学校的教学环境。”
她说完，笑了笑，那笑容里，有无奈，有落寞，也有一种坦然。
“其实钱多钱少，没那么重要。”
“就是有时候会觉得，我们这双手，好像……也没那么金贵。”
两个视频，加起来不到五分钟。
没有一句攻击，没有一句指责。
却像两记最沉重的闷拳，狠狠地砸在了每一个观看者的心口上。
深夜的网际网路，彻底被点燃了。
【我爸就是个焊工，我一边看一边哭，他那双手，跟王师傅一模一样！】
【杀人诛心！沈诚这招太狠了！他根本不骂你，他只是把现实血淋淋地撕开给你看！】
【捂大还在准备辩论稿，想討论什么『螺丝钉』和『梦想家』。人家沈诚直接把活生生的『螺丝钉』请出来，问你：你们对得起他们吗？】
【这已经不是降维打击了，这是刨了你的祖坟，还问你你孝不孝顺！】
【#教育请先尊重劳动者# 这个话题，给我顶上热搜第一！】
……
捂大，宣传部。
部长办公室的灯还亮著。
宣传部长死死地盯著电脑屏幕，额头的青筋一根根爆起。
办公室里，烟雾繚绕，气氛压抑到了极点。
“反击！我不管你们用什么办法，必须给我反击！”
他衝著手下几个垂头丧气的年轻人咆哮。
一个戴眼镜的年轻人，鼓起勇气，小声说。
“部……部长，怎么反击啊？”
“我们说他们作秀？那等於是在说这些老师傅不配拿高薪。”
“我们说他们卖惨？那不是等於承认我们自己亏待了人才吗？”
“我们现在无论说什么，都是错的！”
宣传部长一屁股瘫坐在椅子上，感觉浑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
他知道，他们已经输了。
在明天的辩论开始之前，他们就已经输得一败涂地。
……
同一时间，市里最高档的酒店套房內。
调查组组长，正靠在沙发上，用平板电脑刷著新闻。
当他看到那两个短视频时，他坐直了身体。
他一言不发地看完了视频，又沉默著，看完了下面成千上万条滚烫的评论。
许久，他拿起自己的私人手机，登录了一个很少使用的社交帐號。
他找到新星学院发布的那条视频。
然后，在那颗小小的，红色的爱心上，轻轻点了一下。
……
城市另一头，一个热气腾腾的大排档里。
沈诚把一碗刚出锅的餛飩，推到了消同学面前。
“吃吧。”
“吃饱了，明天才有力气，看戏。”
消同学捧著温暖的碗，看著眼前这个男人，眼里的迷茫和恐惧，正在一点点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从未有过的坚定。
“校长。”
“明天，我能做点什么？”
沈诚笑了。
他从口袋里，摸出了一张製作精美的辩论会邀请函。
在“特邀嘉宾”那一栏，他拿起笔，一笔一划，写下了消同学的名字。
“你什么都不用做。”
沈诚把邀请函递给他。
“你明天要做的，就是坐在第一排，离他们最近的位置。”
“我要让他们，对著一个被他们亲手毁掉的梦想，来跟我谈什么叫『梦想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