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扬也不戳穿,而是一笑道:
“我只是说一个可能性,如果厚曾不是这样想的,那最好不过......”
昂他刚要开口相爭,王扬一挥扇:
“这样,咱『有则改之,无则加勉』。你要真这么想了,那就改正;你要没这么想,那就当做勉励警醒了。其实我不过隨口一说,没必要当真。”
这两头堵的神句一出,给昂他造得一愣。
只觉事先准备好的叫屈强辩之言,都说不出口了!
王扬的话乍一听感觉很有道理,但为什么自己有种难以形容的憋闷感?
本想再细细琢磨分辩一下,可对方又说了,没必要当真,既然不当真那有好什么分辩的?
但这.......这对吗?
昂他被汉语的博大精深套得有点懵。
萧宝月则心道:有则改之,无则加勉,这八个字厉害,这么一说相当立於不败之地,好赖话都让他说了,横竖都是他有理!如此奸猾的话,也就是这大骗子能琢磨出来!
宝月此时尚没有悟到这句话的诸般变化,尤其由批评者说出,那是既攻又防的利器。比如王扬和宝月说:“你不要总摆狐媚子样。”宝月:“我什么时候摆狐媚子样了?!”王扬:“有则改之,无则加勉。”萧宝月:#¥#¥&*@*&&%#%
说你摆狐媚子样你就是摆狐媚子样,就算没摆也得反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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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熹老先生如果知道他这八个字到了后世会衍生出这许多无赖用法,恐怕会抢在王扬前头穿越,在《四书章句集注》中追加注释:“此语专为自省,若挟之以空言构陷,无据而污人清名,当遭雷劈。”
(接上图说明:讲的是自省。)
王扬这个人,只要不坏心中底线,向来是不怕遭雷劈的。此时继续套路昂他:
“既然厚曾没有蚕食之计,那要三山之地,其实也就是爭利嘛——”
昂他完全不受诱惑,神色坚毅,断然道:
“这不是利的问题,我们永寧部爭的是一口气!”
“利够了,气也就消了——”
昂他愤然挥臂,面色铁青:
“消不了!这是我部的尊严和底线!我们永寧部绝对不——”
“如果我能让你们每年赚的锦缎翻三倍以上呢?”
“绝对不——多少?”昂他愤慨的表情瞬间凝固,迟疑问道。
萧宝月、心一、陈青珊:(→_→)
......
荆州城外三十里,驛舍上房,酒菜两桌。
庾於陵看著乐小胖吃喝自若的样子,皱眉道:
“你觉得这样好吗?”
乐庞夹了两大片鱼膾,沾了泡著薑末的豉汁,放到嘴里大嚼,然后开始盛汤,一副无所谓的表情:
“怎么不好?又不是不给钱。”
庾於陵不悦道:“这是给钱的事儿吗?”
乐小胖喝了口鸭肉羹,觉得味道不好,放到一边,看向庾於陵:
“怎么不是?咱俩来这儿吃饭,相当於给驛官面子,驛官高兴都来不及。再给钱,这就是仁义!人家又有面子,又有钱拿,这还不好?”
庾於陵虽然这段时间听了乐小胖不少“歪理邪说”,还是觉得无语:
“给驛官面子?我可没这面子给......”
乐小胖仿佛听不出庾於陵话里的讽刺意味,当场喊人加了道烧鸭,又从果盘里拈起两颗干枣丟进嘴里,腮帮子又鼓囊起来:
“你没面儿没事,那这面儿就算我给的。”
庾於陵差点被气笑了:
“你天天面子面子的,在永寧你就面子,回南郡又面子,你这面子咋这么大呢?按道理说,咱俩都没官身,进驛舍的门槛已是不该,不过前不著村后不著店的,借地方休息一下,也还说得过去,但在这儿点菜吃饭就过了吧!你以为这是酒楼啊!《礼记》曰:君子素其位而行,不愿乎——”
“打住打住!赶紧打住!又来念经——”
“这是《礼记》!”
乐小胖用帕子抹抹嘴:“都一样,儒经也是经。你那鱼吃不吃?不吃给我。”
庾於陵苦口婆心:
“驛舍乃国家所设,以供官吏往来,通邮传命,驛官畏我二人门第,不敢开罪,然我等於心,能无愧乎?你说给钱就是仁义,这不对。什么仁?孔子曰:『克己復礼为仁。一日克己復礼,天下归仁焉。』什么是义?孟子曰——”
乐小胖一是吃得不饿了,二是菜一般,三是被庾於陵叨叨,已经没多少食慾了,撂下筷子,也撂下脸:
“我也是服了!一点小事儿你在这儿又曰来曰去的......”
庾於陵也撂下脸,声音严肃:
“这是小事吗?公器私用!你知道这事儿如果用律例来判的话——”
乐小胖不耐烦道:
“那你赶紧报江陵县!让吴律来抓我!我不用家世嚇人,你问他来不来就完事儿了!我真是......”
他本来心情就不好,不过他不是迁怒之人,也知道庾於陵性子就那样儿,所以还是忍住没发火:
“驛馆的用度每月都是有数的,但县里拨得那点钱够干嘛的?修屋钱,餵马钱,驛卒侍从,日用採买,都要钱。这钱从哪来?但凡有身家的官员,谁住这破驛馆?只有急著赶路,实在没地方落脚这才来的。来的官吏当中,只要有排场、有面儿的,都给打赏,这是一处进项。商队往来,有货物要寄存的,驛官私下租赁地方,比货栈便宜,这也是一处进项。若是官私顺路,借著递官文的机会帮人捎带私信,又是一处进项。咱们世家子弟出行,路上图个方便,借他们地方一用,还是一处进项!咱们在这儿吃饭,他们得了进项,这是两相便宜的事儿,哪像你说得那样,跟犯了什么王法似的。你这纯粹是读经读迂了,这要是——”
乐庞声音一顿,喉咙滚动了一下,把那个名字咽了回去,夹了筷鱼膾塞进嘴里,嚼了两下却没嚼出滋味,没好气道:
“肯定不会像你这么迂腐。”
庾於陵自然知道,那个被咽下去的名字是什么。乐小胖心情不好,他心情就好了?冷著脸道:
“是我读迂了还是你看得浅?驛馆是需要钱维持,但不能本末倒置!驛馆之立,在驰使命,通邮传,备急速,待往来。真要只盯著盈收,味道就会变。变到后来,是添进项维持驛馆,还是借著『贴补用度』的由头,把官驛变成自家摇钱树,你说得准吗?
利孔一开,趋者如鶩,上下只以赚钱为要,则见了商队就眉开眼笑,见了贫寒差吏便懒得搭理;世家公子的坐骑都餵上等细料,殷勤刷洗;传信驛马则啃食劣芻,无暇顾及。州府官文,竟不如豪富家私信来得受重视,这到底是驰骋王命的官驛,还是奉迎富贵的私邸?公私混乱,则最易贿结朋比,泄密生奸,长此以往,能不误事?真要有什么紧急要事给耽误了,是凭钱能挽回,还是凭你面子能救?王扬若在,也会同意我说的。”
乐小胖听到王扬的名字有些烦躁,灌了一口酒道:
“你可得了吧!我要是不晓事的还真被你懵了!你之前都没进过驛站就在这儿臆想,说得跟真事儿一样!你知道我住过几次?现在不管用官还是办事,都是官私相併的,即便传信,如果真有什么要紧事,那也是官驛私驛一起发。咱们世家但凡属得上的,都是通著官的,我就不信你家传信没用过官驛!世家用官驛,所以官驛才能立住不倒。这叫以私济公!別的先不说,就今天吃饭的这个事儿,如果王扬在这儿,一定赞同我的!他是最讲变通的!什么事儿都有里有面儿,从来不迂。以前我俩出去泡温泉,我当时叫了两个——”
乐庞说到此处眼神一黯,有些意兴阑珊,刚刚还挥舞著的手掌放了下来,瞥了庾於陵一眼道:
“我就纳闷儿了,你这么迂,王扬怎么愿意跟你玩儿的......”
庾於陵顿时怒了:
“我还纳闷儿呢!你这么不学无术,王扬能愿意和你玩儿?你確定他说话你能听懂?”
乐小胖呵了个大呵:
“呵呵呵呵!我俩最是默契!你才是那个听不懂的人吧!你知道啥叫三口一头猪吗?”
庾於陵愣了愣,觉得有什么奇怪的东西乱入了:
“什、什么一头猪?”
乐小胖撇撇嘴:
“梗你都不知道,你萌新吧!”
庾於陵:??????
乐小胖摇摇头:
“吊打你没意思,我最喜欢的,还是温泉里观雪,细沙滩上看海,夜晚山亭里听溪,冷雨敲窗时读书......”
乐小胖神色深沉,语气雋永,缓缓嘆道:“此皆——好消遣也......”
庾於陵被装到了,怔在原地,嘴唇微张,竟说不出一句话来。
乐小胖咂咂嘴,举起杯,遥对虚空,喃喃道:
“我也会装比了。”
隨即,一口饮尽。
此时驛卒来报,说有官兵至此,言附近有蛮人出没,路上不太平,听闻淯阳乐氏和新野庾氏的两位公子在这儿,主动表示,要护送二位公子回江陵。
庾於陵奇道:“哪的官兵。”
来人答是荆州驻军。
这个答得有点含糊,荆州驻军......那是城里驻军还是哪个戍的驻军?也没说清楚啊。如果是城里驻军,那怎么跑到这儿来了?
庾於陵正琢磨著,乐小胖放下酒杯,一指庾於陵:
“驻军护送!你就说有没有面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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註:本章中乐庞所学词汇:“三口一头猪”和“梗”出第93章《乔迁》;“萌新”出第140章《风雨如晦》;“吊打”和“装比”出第217章《温泉假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