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应阿拉洛斯的,只有泰兰鐸那一声乾笑。那笑声在远处惨烈场景的衬托下,竟显得格外的惊悚,仿佛是荒原深夜里掠过的寒风,让人心头一紧。
“如果陆军……”阿拉洛斯抬起手,缓缓指向远处那正在奔涌的场景,声音里夹杂著一丝迟疑。
“它们是有作战半径的,除非把陆游器整个搬到岸上。”泰兰鐸隨即嘆了一口气,语气里混合著无奈与冷漠,“轻重弩炮,突袭舰,施法者,还有配套的建筑和工事,矛对矛,剑对剑。”
他说到这里,摊开手,动作显得漫不经心,却又像是在宣告某种残酷的结论。
“可惜,他们什么都没有。”
“他们的命运註定了。”阿拉洛斯低声点了点头,带著一种难以言喻的感伤。
泰兰鐸这次没有回应,而是將视线缓缓移向下方。
很近了。
魔蟹壳上的炮组开始动作,厚重的甲壳掀起一阵低沉的震动。弦声骤然拉响,利箭破空而出。衝过来的厄卫们与魔蟹保持著恰到好处的安全距离,他们在疾驰的过程中微调著阵型,阵脚起伏,却始终秩序井然,像是在死亡边缘做著最后的准备。
他目光一转,又看向了更靠后的方向。
先衝出来的三支陆军百人队,依旧在拼命奔跑著,他们的脚步急促,仿佛要將全身的气力都榨乾。而衝出的灾行者战车已经往两侧拉开,铁蹄碾地,车轮扬起碎石与泥土,溅得四处飞散。
与此同时,更多的灾行者战车正源源不断地从狭窄的小径中冲了出来。坡地之上,混乱与秩序奇妙地交织在一起——战车、无法作战的伤员,还有那些乱窜的大羊驼,构成了一幅近乎荒诞却极度真实的场景。
当他再次凝望前方时,成群结队的利齿鰻正开始分散,像是阴影般游曳在战场的缝隙之间。
“这里没有我们的事了。”泰兰鐸指了指更远的方向,语气轻描淡写,但带著一丝让人不寒而慄的冷静,“我们去那边。”
阿拉洛斯顺著他的指向,视线落到了隱约可见的突袭舰上,他犹豫片刻,开口道。
“他们……”
“是的,就像你想的那样。”泰兰鐸抢先回应,声音压得很低,却带著某种不容置疑的篤定。
“你们这么隨意的吗?”阿拉洛斯皱起眉头,似是难以理解。
“不然呢?”泰兰鐸反问,眼角闪过一抹不耐,没有等阿拉洛斯追问,便自顾自继续好为人师般地解释道,“用达克乌斯的话来说:总不能打消他们的积极性吧?无论是塔里恩丹还是瑟渊驭涛,他们只会分配战略任务,定製战爭目的和確定配套的物资。至於战术上的事情……”
他顿了顿,像是在刻意挑逗阿拉洛斯的思绪,隨后补了一句。
“你可以把战略理解成,我作为你的父亲,给你资金,让你自己挑选一把趁手的武器……”
阿拉洛斯刚要辩解,说你或许离开艾索洛伦太久了,获得的武器方式……,但话到嘴边,他突然反应了过来。眼神一凛,语气里透出一丝慍怒。
“你在占我便宜?”
“你才反应过来?”泰兰鐸挑眉,眼神里带著毫不掩饰的嘲弄。
“你!”阿拉洛斯忍不住指著他,没好气地呵斥。
“那换个更容易理解的。”泰兰鐸耸了耸肩,声音轻快,带著一丝似真似假的戏謔,“我给你一笔钱,让你去做午餐。”
“买什么样的食材,做什么样的菜餚,这些就是战术,由我来决定。你只要坐下吃午餐,这就是战略。”
“是的!”泰兰鐸点了点头,似乎怕阿拉洛斯还没听懂,又加重语气补充,“当下就是这个样子,关键是,你把午餐做成什么样子,这才是最重要的。”
“有些难以想像。”
“是你在纳迦罗斯待的时间太少了。”泰兰鐸沉声回应,他用力拍了拍腰间那只沉甸甸的地图包,语气里带著几分戏謔,“难道我现在要写个指令?然后將指令丟下去,命令炮组將弩炮左移十米?”
阿拉洛斯一愣,被逗得失笑,笑意掠过疲惫的面容。
“我要与我战士们並肩作战!”泰兰鐸却没有笑,他的表情反而变得严肃,眉宇间凝结的意志像刀锋般冷硬。
“你还能战斗吗?”阿拉洛斯目光落在了泰兰鐸的伤口上。
“不还有你吗?你总不能在那站著看著吧?”泰兰鐸平静地反问。
“你!你……”阿拉洛斯一时间语塞,话到嘴边却咽了下去。
“现在的我,不是五十多年前的我了。”泰兰鐸低声打断,声音里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感慨,像是往昔的沉重回忆与当下的血火战场交织在一起。
此刻,多尔·黑翼在高空翻转身姿,调整方向,试著绕开翻滚的乌云,振翅掠向突袭舰编队的方向。
通常,利齿鰻是以六只为一组编队进行行动的。那狭长的背脊能容纳一名骑手,由一名久经训练的训保者领头,其余五名则是隨行的厄卫。他们是预备队,是被筛选出来的未来裂魂者。
这些组通常两两一组进行行动、战斗,也就是一支小队。
在战斗中机动灵活,或隱匿于波涛间等待时机,或在瞬息之间刺入敌阵,以闪电般的突进完成杀戮。这种灵活多变的编制,正是海鲜盛宴所倚仗的利刃。
是的,利齿鰻在海鲜盛宴军中的定位,几乎等同於骑兵。
它们以鬆散却精妙的阵型冲入战场,可以像长矛般直刺敌心,也能以迅猛的攻势打了就走。其特性註定了它们无法像陆上的重骑士一样形成整齐的钢铁洪流,而是凭藉灵巧的蛇形身躯,时而穿插,时而游走,闪转腾挪间避开敌人的盾牌与长矛所构成的坚固壁垒。
它们优雅敏捷的身影宛如海中的闪电,蛇形的体態在波涛间扭动,犹如幽影般难以捕捉。
可一旦咬合,便是血与碎骨的交响。
利齿鰻那锋锐的獠牙可以轻易压碎骨头,甚至连鎧甲也能在它们的撕咬中崩裂。它们的牙齿不只是一种自然的武器,更像是骑手手中利刃与长矛的延伸,锋利、致命、无情。
若只是咬合与尾击,已经足以让它们成为恐怖的战兽。但它们最令人心胆俱裂的能力,却是那种不可思议的放电。即便是在汹涌的海水中,这种电流依旧能精准击发,瞬间將大型猎物击晕。被击中的生灵会在下一刻被利齿鰻扑上去撕扯,挣扎化作徒劳的哀鸣,直至被咬碎吞没。
无论利齿鰻的鳞片是深蓝、棕黄、血红、漆黑,还是泛著诡异的银光,发电都是它们共同的特性。
正因如此,唤潮者们才会在战场上呼唤迷雾,以雾幕与利齿鰻的电性结合,让敌军眼前的一切都在模糊中化作死亡陷井。
与此同时,那些介於厄卫与裂魂者之间的战士们,手持战矛与圆盾,身披全覆式盔甲,犹如海中铁流般隨利齿鰻一同突进。
所谓战矛,其实只是统称。有的与阿斯莱猎矛並无二致,锋锐而简洁;有的则是三叉戟,能在水中撕裂更广的杀伤轨跡;有的握著双头叉,左右交击,令敌人无处可逃;极个別的精锐甚至持戟,厚重而凶猛。
然而,真正令人心悸的,是这些战矛並不只是冷兵器,它们统统带有『电流』的特性。
无论外形如何,最终释放出的,都是闪烁的电弧。
嗯,电棍、电击枪……
中间有著玛瑟兰的徽记的圆盾,与战矛一样,当电流与盾牌的能量通道、纹路相结合时,一个帮助他们规避敌人攻击的弧形电屏障出现了。
这一层屏障並非单薄虚影,而是如同流动的水幕般在空气中荡漾开来,折射出扭曲的光芒,给人以一种仿佛攻击被吞噬、被拖拽进深渊的错觉。
由於这种保护力场的存在,战士们有著更强的生存能力,他们身处战阵时仿佛披上了另一层隱形的鎧甲。
盔甲则是全覆式盔甲,包裹的严严实实,由最新的基斯钢打造,其中掺杂了海金,而且还不止。与武器和盾牌一样,唤潮者在盔甲上铭刻了隔绝通道和纹路,避免利齿鰻发电时,最先倒下的是背上的骑手。
这种纹路隱隱透出蓝白色的光辉,仿佛脉动的海潮在钢铁內部流淌,使这些骑手看上去不像凡人,而更像是大洋深处的守护者。
当然,这是其中一组的装备,另一组的装备与这一组大差不差,只不过战矛换成了战刃,锋刃在空气中闪烁著带电的弧光,犹如一段隨时可能撕裂苍穹的雷霆。
於是,还活著的、没有被迷雾覆盖的长矛手,看到了他们此生也无法理解的场景。
刺出的长矛被盾牌的保护力场阻挡了,就像刺进了水体一样,长矛的前端被凝固、拖慢,力量在那一瞬间全部被抽空,反而让他们自己暴露在敌人面前。
下一秒,这位颇为勇敢的长矛手浑身一麻,眼前一黑,天旋地转地倒在了地上。他连吶喊都来不及发出,只剩下一声模糊的喉音便已坠落。
他的盔甲被骑手刺来的战矛捅穿了,电流顺著矛头瞬间侵入,疯狂涌进了他的身体。火在甲片缝隙中爆裂,仿佛要把这具身体点燃。
“父亲!”
跟在他身后的长矛手发出哀鸣的同时,带著悲痛的吶喊与绝望的颤抖,將矛刺了出去,然而,相比他的父亲,他这一击明显慢了。
黄色的利齿鰻扭动身体,被节甲包裹的鳞片闪烁著,灵活地扭开了这一击,並张开了满是利齿的巨口。
下一刻,长矛手被利齿鰻转过来的脑袋咬中了头盔,伴隨而来的是碎裂声、钢铁崩解声,以及电流蔓延的呲呲声,盔甲在瞬间失去了意义,头盔中传出血肉与电火交织的可怖声响。
这样的场面不停地上演著,一幕接一幕,仿佛苍白女王就在战阵中穿梭。当不同顏色的利齿鰻带著手持战矛的骑手穿过长矛手的阵型后,本就残缺不全的阵型变得更加残缺,残破不堪,已然失去了完整的防御力。
更残酷的是,不在这一组利齿鰻攻击路径上的阿苏尔,还没等喘息,就不得不迎战尾隨而来的第二组、手持战刃的骑手和他们的利齿鰻。
侧翼、上方,任何方向都不再安全。
肆意游动的利齿鰻仿佛彻底掌控了战场,可以隨意攻击,而长矛手们却被逼到极致:站在原地被动防守也不是,转身逃跑也不是。
选择逃跑,利齿鰻会出现在逃跑者的身后,隨著利齿鰻的脑袋猛然摆横,巨口张开,拦腰咬碎,血与火在半空溅散。
原地被动防守,更是徒劳。他们的长矛刺不穿那流动的屏障,反而暴露自己,而利齿鰻背上骑手的武器只要触碰到他们的盔甲,就会让整个人在电流中痉挛抽搐,彻底失去战斗力。
一些尚且还有组织度的长矛手,在军官的带领下选择原地结阵,拼死抵抗攻击。可他们的下场……依旧惨烈。
一组利齿鰻共同產生的电流爆炸,可以让整支敌人部队失明或眩晕,炽白的光芒在战场中央炸开,仿佛新太阳在近距离升起,將一切都吞没在白色火潮中。短短数息,整个方阵就像被风暴撕裂的帆布,支离破碎。
当然,这还是好的,还在迷雾中挣扎的长矛手,很多甚至连自己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他们的眼睛被刺目的闪光晃,耳朵里灌满了劈啪作响的电流声,脑海里只残留著若隱若现的恐怖身影,以及从迷雾深处冷不丁刺来的战矛,或是悄无声息劈落下来的战刃。
钻进迷雾的利齿鰻,就好似真正回到了属於它们的家园,带著残忍的本能与熟稔的猎杀节奏,灵巧地穿梭在阿苏尔之间,犹如在海床间穿行。
惨,是这一处场景的缩影。
没有光荣,没有秩序,没有任何值得铭记的抵抗,有的只是怎么惨——惨烈的死状、惨痛的哀嚎、惨白的脸庞在血与雾气中模糊不清。
而这场参与的攻击者,远不止利齿鰻,真正的海鲜盛宴才刚刚揭幕。
长尾战鯊正带著它们背上的骑手杀入战场。
在战术上,这些鯊鱼原本是在海底猎杀大型海兽的利器,它们生来为对抗庞然巨物而存在;一旦进入天空,它们就是对付巨龙的主力,凭藉爆发力,足以撕裂龙翼。
然而,在此刻,当既没有海兽,也没有巨龙作为目標时,它们那份嗜血的凶性並未因此停歇。
它们就像阴影般跟在利齿鰻的后方,紧紧咬住战场的气息,等待著时机。
於是,当利齿鰻將长矛兵的阵型搅得七零八落后,长尾战鯊便像嗅到血腥味的鬣狗一般扑了上来。它们在训保者的操控下,不会贸然抢食,而是耐心等候,等利齿鰻衝击之后留下的缺口、残兵、伤者,再一齐张开布满尖齿的巨口,撕咬那些已经无力防御的人。
这种冷酷的分工,让本就摇摇欲坠的防线彻底沦为屠宰场,宛若一场在迷雾笼罩下的盛大筵席,血肉、碎骨、残盔断矛混合成一片地狱般的惨景。
而另一边,一部分操控突袭舰的施法者玩起了活,或是原地掉头,或是甩尾倒飞,宛如舞者,將庞大的舰身操纵得像疾鹰般灵动。伴隨著秘法之球的轰鸣,弧形电屏障在舰体周围骤然展开,像是包裹著船只的蓝白色雷霆茧壳,电光闪烁不休。
甲板上的气氛却完全不同,叫喊声、怒骂声和此起彼伏的嫌弃声响成一片。每一次突袭舰猛地翻转,船员和乘客们就被甩得东倒西歪,呕吐声、撞上甲板护栏的闷响与咒骂此起彼伏。可没人敢怪施法者,因为所有人都清楚:这是唯一能让他们避开死亡的方式。
阿苏尔当然也不是傻子。
这座火山锥不仅是通往龙脊山脉的险要关口,更是杜鲁奇最可能选择的登陆点。正因如此,一部分鹰爪弩炮被部署在这里。隨著號角与呼喊,弩炮绷紧如怒弦,倾泻出密集的分裂箭矢,犹如黑云压顶。
利齿鰻的电流是它们自身的特性,而突袭舰的电屏障则全仗秘法之球。
可惜,这屏障再如何闪耀,也只能將分裂箭矢化为漫天的火,对付不了那些直线飞射、力道十足的单支巨矢。
至於普通箭矢?
落在舰体上只会像雨点一样叮噹作响,徒劳无功。
真正让人头疼的是掺杂其中的魔法箭矢,它们往往会透过电屏障的缝隙。
幸好突袭舰的构造厚实,这些能量即便带来骚动,也不足以撼动船体。除非,运气坏到极点,某支魔法箭矢恰好击中了装有秘法之球的箱子,让秘法之球直接干爆。
於是,此刻的突袭舰宛如武装直升机,或是翻转盘旋,或是原地掉头,或是甩尾倒飞,闪避之余又以舰载弩炮和魔法反击。弩箭如流星般划破天际,迎击阿苏尔的箭雨。
然而,即便如此华丽,仍有突袭舰被命中,毕竟阿苏尔不是吃素的,反应过来的阿苏尔不再使用分裂箭矢,而是使用巨矢。
巨矢裹挟雷霆之势,硬生生贯穿了部分舰体,或將箭头钉入甲板,险些將士兵连人带甲板钉死在原地。好在这些命中都没击中关键位置,秘法之球与能量导管未受波及,舰体依旧勉强维持。
而另一边,位於阿苏尔驻军与火山锥之间,一场小规模的战斗,或者说单方面的屠杀,正在悄然进行。
阿斯塔里昂派出的扈从骑兵,被截了下来。
拦截的方式,突出一个残酷。
突袭舰像游弋的猛禽,对分散开来的骑兵倾泻火力。
那位最显眼的龙王子,披掛著耀眼的红绿甲冑,坐在高大俊美的战马上,他理应是整支骑兵队伍的锋刃与荣耀。可当突袭舰展开远程攻击的第一刻,他反而成了最明显的猎物。
数十道弩矢光影一齐朝他飞去,並非將他和战马射成一堆倒在地上的刺蝟,而是把他的身体和坐骑射得东一块、西一块,仿佛精心拆解一件工艺品,甲片、血与碎骨四散开来。
当突袭舰逐渐压低高度,开始分散机动时,像在泥地里抓一只只抹了油的猪。
骑兵拼命掉转马头,或是用弓箭回击,或是试图躲避那些逐渐逼近的舰影,可无论是加速还是分散,都像是徒劳。
不!
这更像是饲养员在抓逃出围栏的羚羊,只不过突袭舰的狩猎本能与经验,远远超过任饲养员。
其实,扈从骑兵本就不多,总计三十余骑。
在连续的弩炮、鱼叉弩与连弩的交错射击下,在突袭舰偶尔以舰身直接撞击、碾压时,在极个別的骑兵对突袭舰发动最后衝锋后。三十多人便像是三十多根细竹子,被一点点折断、掰碎。金属甲片被撕开,战马嘶鸣著倒下,骑手们连呼喊都来不及喊全,就成了地面上零散的血肉与盔甲。
短短数刻,三十余骑就被削减到了个位数。
到了这,猎杀行动戛然而止。
並不是因为杜鲁奇展现出了仁慈,而是因为火山锥那一边,真正的激烈战斗正逐渐升温,需要这些突袭舰立即调转航向,投入支援。
於是,舰群猛然拉升,犹如掠食完毕的猛禽再度腾空而去,留下一片残破不堪的屠场。地上只有寥寥几个骑兵,带著难以置信的眼神,踉蹌逃散——他们或许能活过今天,但这一刻的记忆,会像毒蛇一样盘踞在心中,永远无法驱逐。
火山锥的远程火力阵地被拔掉了,这標誌著前置火网的崩溃,也象徵著下一步作战环节的开启——机降作战正式开始了。
大队长缓缓抬起手,先是拍了拍自己脖子与胸部的连接部,厚重的盔甲在那一瞬间发出低沉的鏗鏘之声,像是某种仪式般提醒他自己此刻仍然鲜活、仍然站立在战场上。盔甲后方紧紧贴著他的,是莱拉丝借给他的护符。
隨后,他低下头,视线落向胸甲上的掛点。那是一片布满记忆与荣誉的金属掛点,被他擦的发亮的几枚徽章掛在那里。
那里有第一次戈隆德之战纪念章,有第二次戈隆德之战纪念章;还有哈尔·冈西之战纪念章;除此之外,还悬掛著几枚战役纪念章、服役年限纪念章,以及象徵个人荣誉的奖章。每一枚都不是冷冰冰的金属,而是刻满了汗水、鲜血和荣耀的故事。
然而,在所有徽章之中,他最珍惜的,却是那枚看似並不显赫的——查佩尤托假日纪念章。
他的思绪隨之回溯。
作为一个出身平民的他,出生在纳迦隆德,在那片黑暗的土地上长大,度过了少年与青年的岁月。隨后,他来到了伊莱恩·寂灭提督的黑色方舟——荒芜之城號,在那里,他只是千千万万普通士兵中的一个,无足轻重、名字不值一提。
要说有什么值得提及的,唯独是他的武技稍稍出眾一些,但在纳迦罗斯,出眾的武技並不是稀罕事。
直到那一年的查佩尤托假日。
他被选中,成为代表荒芜之城號参加比赛的士兵之一。
那是一场规模庞大、匯聚强者的盛事,荣耀与地位在其中被放大到了极致。
遗憾的是,他没有走到最后。
在那片竞技场上,有太多比他更强的对手,有太多组织严密、彼此配合如同一体的战团。他败下阵来,只能怀著懊恼与自责,日復一日地思考自己是不是该加入提督的家族守卫。
然而,就在那条灰暗、狭窄的人生道路即將定型之时,命运忽然峰迴路转。
新时代来了!
提督最终被清洗,昔日高高在上的统治者化为血与灰,而这一切与他没有半点关係。他未曾成为伊莱恩的家族守卫,那一切的打算,终究只停留在脑海中、未曾付诸现实。正因如此,他没有与旧势力一同覆灭,反而在残酷的浪潮中获得了机会。
凭藉著自己的服役年限与那枚查佩尤托假日纪念章,他比別人多了一步。
那一步,使他脱颖而出,成为了一名百夫长。
隨著时间推移,隨著学习的深入,隨著军队的不断扩张与洗礼,他一步步升迁,最终成为了一名大队长——鹰旗大队的大队长。
他深吸了一口气,胸腔因过往的回忆而微微发颤。他的眼神移向身旁,那位掌旗手正紧紧握住鹰旗。
旗杆顶端安置著沉重的底座,而底座之上,是一个纯金的鹰像。那是威严与守护的象徵:雄鹰展翅,鹰头坚定地向左,右爪在前,左爪在后,仿佛隨时准备掠击。
这並非普通的雕饰,它所象徵的,是巨鹰老祖、阿苏焉的伙伴——塔里恩。
至於那面鹰旗本身,则更加庄严。
它是双头旗,由四块华美丝绸组成,两两成面对称,悬掛於旗杆两侧,顶部由自底座下方延伸出的横杆相连。
其中一面旗的中央,是一道醒目的银色菱形,其上方与下方的两个三角形色块分別呈现黑色与紫色,彼此斜对而立,犹如交错的命运之痕。
黑色,代表著杜鲁奇;紫色,则象徵著马雷基斯。
两种顏色在菱形的边缘交错纠缠,既是衝突,又是统一。
在黑色与紫色色块之上,镶有橄欖穗,象徵著战斗中的坚韧与胜利。而橄欖穗的正中央,印刻著鹰旗大队独有的符號,那是一种只属於他们的荣誉烙印。
而在银色菱形的核心位置,更是铭刻著他们的灵魂:一面写有『勇气与纪律』,另一面则明確標记了这支鹰旗大队所属的军团。所有文字皆以金线精心绣成,在太阳照射下,犹如烈焰中永不熄灭的誓言。
另一面旗同样如此,不过银色菱形部位上写的是,由年代、地点、战役名称组成的荣誉。
那一行行冰冷的字跡,如同战士们的血脉与誓言,被牢牢烙印在布面之上。每一笔、每一划,都是铁与火的见证,都是某位士兵倒下时留下的遗產。
儘管第十五集团军成军较早,但由於集团军的特殊定位,在参加战斗时,並不是作为核心,而是作为支撑、补缺、填充的存在。
他们不常站在战场的最中央,不是那种贏得所有讚歌的决胜之矛,而更像是默默无声的盾墙与脊樑,在需要的时候被派上去,填补空缺。
儘管如此,他们的身影同样出现在了每一次动盪之中。五次与盘踞在纳迦罗斯的混沌浪潮的大规模战斗,他们无一缺席,但那也就是那回事……
大队长凝视著旗帜上的荣誉,眼神在那些字跡上一行行滑过,仿佛看见了昔日的战友,看见了那些被记载的名字。
他沉默了片刻,隨后笑了,笑容里有些苍凉,有些倔强,也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释然。
今天过后,这面旗帜上的荣誉將更新了。
无论他们是否还能活著,至少他们的血会將这面旗帜上的空缺处填满。
战斗一开始就进入到了白热化。
这里不是旷野战场,也不是城墙之下,而是在火山锥的狭窄地形中,硫磺与灰烬瀰漫,空气中带著刺鼻的硝味,呼吸都像是在吞刀。
这处火山锥的守卫不是长矛兵,也不是弓箭手,而是使用混合武器的『塔尔·萨尔恩守卫』。
他们是常备兵,长年驻守在塔尔·萨尔恩,是真正意义上的精锐步兵,与伊瑞斯王国的塔尔·伊瑞斯尖塔守卫没什么区別。
这支部队有五个百人队,三支留在了塔尔·萨尔恩,而现在守卫火山锥的,则是昨晚隨阿萨尼尔来的,由阿斯塔里昂的另一个侄子指挥。
这位年轻的龙王子,一身红绿鎧甲格外耀眼,他骑在战马上,长剑高举,本应是士气的灯塔。
然而,突袭舰上的弩炮根本不给他这个机会。
他在战斗的第一刻就被瞄准、被锁定、被齐射,整个人和战马一同被打得粉碎。谁让他的穿著太过显眼呢?闪耀的鎧甲,在敌人眼里就像夜色中燃烧的火把,招来了最致命的火力。
可即便如此,这並不妨碍守卫们在失去最高指挥官的情况下展开拼死反击。
他们没有慌乱,没有溃散,他们只是咬紧牙关,举起武器。
因为他们知道杜鲁奇要干什么,他们知道杜鲁奇的目標是什么。
他们清楚,这里是多么的重要,他们也知道自己会死,可一旦火山锥失守,他们死的將毫无意义。
所以,他们唯一能做的,就是让这片岩地染满敌人的血,直到自己一个个倒下为止。(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