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顶上,那些片刻前还在轻鬆观战、点评战局的杜鲁奇士兵们,脸上的笑容瞬间冻结,如同被寒风吹熄的烛火。
但很快,他们如同被同一个无形的指令操控,猛地抓起身旁的武器,盔甲在匆促的动作中发出急促的磨擦声。
下一刻,他们便如同决堤的黑色洪流,有序地涌向楼梯口。
脚步声在狭窄的通道內迴荡,靴子敲击石面的节奏密集如雨点,震得墙壁都微微颤动。他们快步穿过下方略显凌乱的花园,靴底將落叶与破碎的瓦片踢得四散飞扬,最终从走廊衝出,重新匯入主街道,宛如一股被准確引导的暗流重新奔向战场。
在同一时刻,街道上那些正在搬运伤员、清理废墟的杜鲁奇士兵们,动作也猛地一顿。他们像是接到了无声的命令,肩膀与指尖绷紧,整个人从弯腰的劳作姿態中骤然挺直。几乎同时鬆开了手中的担架、工具,眼神在剎那间从之前的专注疲惫,切换为鹰隼般锐利,仿佛灵魂中的某个战斗开关被直接扳下。
没有一丝混乱,他们迅速抓起倚靠在墙边的长矛与盾牌,有些人还用手背抹去额头的汗水,让视线恢復清晰;或將背上的连弩翻转至胸前进行快速检查,手指在弦与滑轨上飞快掠过,確认一切完好后,隨即开始沉默而高效地列队。
整个转变过程仅在数秒之內完成,之前的『救援模式』已被彻底剥离,宛如一层被瞬间撕下的偽装。取而代之的是稜角分明、杀意涌动的『战斗模式』,他们的背脊再度像刀刃般挺直,空气中重新瀰漫起铁与血的味道。
人群中,阿苏尔志愿者们大多面露茫然与恐惧,眼神乱晃,呼吸急促,仿佛下一秒就要失控尖叫。但这股恐慌尚未蔓延开,便被强行遏制。维持秩序的黑骑士不再依靠呼喊,而是“鏘”地一声脆响,毅然拔出了腰间的佩剑。
他没有將剑锋指向民眾,而是高高举起,他试图用这种不容置疑的方式,稳定住骚动的人群,让志愿者们继续手头的抢救工作。
“我们的家人……”
卡伦迪尔站了出来。
他一边沉声说著,一边下意识地整理著自己染尘的衣襟,让自己显得体面。他脚步不停地快速向前,最终精准地停在了黑骑士剑锋攻击范围之外一步之遥的地方。
既不退缩,也不鲁莽挑战。
黑骑士凌厉的目光如同实质般瞪向卡伦迪尔,那目光中蕴含的压迫感硬生生打断了卡伦迪尔后续的话语。黑骑士挥动了手中的佩剑,但並未迈步上前,更没有將卡伦迪尔当作立威的工具进行劈砍。
而是將剑尖猛地指向了一旁的街道,那一刺之势精准而乾脆,仿佛整条街道都被那冷意贯穿。
卡伦迪尔顺著那冰冷的剑尖望去。
只见原本从各处房屋涌出的杜鲁奇士兵,此刻已在街道上完成了基本的列队。他们在队长简洁的手势和低喝声中,整齐地转身,动作乾脆清晰,如同长期磨合过的机械齿轮瞬间咬合,隨即迅速將横队调整为纵队。
紧接著,队伍再次变换,两列纵队分別紧贴街道两侧的房屋墙壁,最终,士兵们的阵列被压缩成更加紧凑的一列。
士兵们隨即依靠在墙边,没有人高声喧譁,只有压低的交谈声。有的默默吃著隨身携带的食物,有的举起水壶仰头饮水,有的熟练地將嚼烟塞进口中,或是点燃菸捲,在吞云吐雾间沉默地等待著,眼神却始终警惕地扫视著四周。
另外两队完成整队的士兵和蛇人並未停留,而是乾脆利落地分別转向左右两侧的通道。金属尾环轻轻叮噹作响,那些灵活诡异的蛇人步伐极轻,霎时间便隱没在建筑间的阴影中,宛如滑入某个深不可测的腹地。
数秒之后,他们的身影彻底从主街道上消失无踪,只留下空气中一丝若有若无的肃杀余韵。
紧接著,负责操纵弩炮的炮组成员们出现在街道上。他们肩扛著处於分解状態的弩炮,有些扛著粗重的弩臂,有些抱著框架,还有人拖著装箭的木箱,也有人肩扛整捆整捆的箭矢。儘管装备沉重,他们的行动依旧迅捷,从头到尾不见慌乱,每一个人都精准地知道自己下一步要做什么。
整个街道,瀰漫著一种暴风雨来临前特有的、令人窒息的压抑与蓄势待发。
卡伦迪尔將这一切细致入微的变化尽收眼底,作为退役老兵的他心中瞭然,杜鲁奇士兵的阵列看似由密集变得鬆散,实则暗藏玄机,分毫未乱。没有任何一名士兵真正脱离队形,他们只是换了一种能够隨时反击的状態。
眼前的士兵们看似隨意地靠墙休息,但他们的队形骨架仍在。他们並非真的鬆懈,而是在高效地利用这宝贵的间歇恢復体力,同时保持著肌肉的隨时启动状態。
只要军官一声令下,这些看似散漫的士兵会如同被按下弹簧般在瞬间弹起,脚步重重一扣,恢復成之前那严整的临战队形。
他看懂了这街道布防的深层逻辑。
左右两侧紧贴墙壁的纵队,隨时可以向內靠拢,合併成一道坚实的四列纵深阵线;而在街道的另一端,同样部署著另一个四列纵队。
这前后两个四列小队,虽未將街道堵得水泄不通,却足以像两道可以瞬间合拢的闸门,有效封堵住来自街道任何一方的衝击。
而那两支消失的队伍,其去向不言自明。他们作为机动预备队,隨时准备扑向战线的薄弱处,或对突入之敌进行致命的反衝击。
至於那些扛著弩炮部件进入通道的炮组……其意图更为致命。
他们只需在两侧建筑的制高点快速完成弩炮的组装与架设,届时,这支百人队把守的將不再仅仅是一条街道,而是一个立体交叉、远近火力兼备的死亡陷阱,能將这条通道彻底变成一处插翅难飞的坚固封锁区。
哪怕是最敏锐的追猎者,只要踏入这里一步,就会立刻被来自不同角度的锁定与穿透力惊人的弩矢撕成碎片。
这一切的调动、部署与战术预备,都在几乎没有高声命令、仅凭手势和默契的情况下,於短时间內高效完成。仿佛每一个杜鲁奇士兵的呼吸节奏都被某种无形的节拍统一,他们的动作锐利、准確,没有丝毫拖泥带水,將杜鲁奇军队那刻入骨髓的军事素养、严谨的战术思维以及冷酷的战场效率展现得淋漓尽致。
就在这时,一阵密集而整齐的脚步声从远处的街道传来,带著金属甲片摩擦的肃杀之音。
卡伦迪尔顺著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只见一支杜鲁奇部队正以四列纵队的严密阵型进入街道。他之所以能迅速判断出这是一支百人队,是因为他看到了队伍最前方那面在风中拂动的、代表著百人队级別的旗帜。
紧张的气氛似乎因这支生力军的到来而变得更加凝滯。
“別愣著了,来帮忙。”
忽然,一只手掌轻轻拍了拍卡伦迪尔的肩膀,那力道不重,却像一根把他从僵硬状態中拉回现实的绳子。他转头,发现是那位负责协调此处的海卫队长。队长不再看他,而是提高音量,向著周围那些仍有些不知所措的志愿者们挥手喊道,“都別站著,过来帮忙,在他们过来前將车挪走!”
他的声音不算暴烈,却带著经验丰富的稳重与强硬,像是习惯在混乱中砸下一颗定心锚。
將手放下后,队长的目光不易察觉地瞥了身旁那位如铁塔般矗立的黑骑士一眼,隨即无奈地摇了摇头,从喉咙深处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嘆息。
他与这位黑骑士打交道已不是一天两天了,在他私下里的评价中,这位同僚最大的特点就是:刻板,近乎不近人情的刻板。一切行为必须严格遵循条例,一切指令不容丝毫变通,仿佛他本身就是一部披著甲冑、会走路的军事规章。
下值之后,他没少与其他海卫队长们交流,也仔细观察过其他与海卫配合的黑骑士。相比之下,他只能归结为自己运气不好,偏偏摊上了这么一位不知变通的『活规章』。
他知道,若不是他主动出面打破僵局,以那位黑骑士的风格,恐怕会一直用剑指著街道,任由恐慌在志愿者中蔓延,也绝不会多说一句安抚或解释的话。
之前不是这样的,在最开始的时候,是两名黑骑士带队的,但在五天前,另一位被调走了。
於是,他无奈地看了黑骑士一眼,等到对方的目光对上后,他刻意地將视线转向了一旁停放的消防车辆。
隨后,他率先向消防车走去,步履间带出一声微不可闻的哀嘆,像是被迫在职责与常识之间做出妥协的老兵。他心下清楚,此刻最好的沟通润滑剂並非他自己,更非那位黑骑士,而是卡希尔,那位负责这条街道的杜鲁奇官员,擅长在冷冰冰的命令与混乱的民眾之间找到一个勉强能运作的平衡点。
遗憾的是,卡希尔已经死了。
那具被覆盖在布单下的尸体还放在不远处,像个无言的提醒,昭示著此前战斗的残酷与混乱。
此时,那支进入街道的百人队已停下脚步。靴子在地面摩擦发出的最后几声脆响消散后,街道沉入一种沉重而压抑的静默之中。
率领这支队伍的百夫长与负责街道防御的百夫长凑到一起,低声交谈起来。两人肩贴著肩,分享著菸捲,烟雾在两张冷硬的面庞间缓慢升起,仿佛连空气都因这片刻的鬆弛而暂时失去了锋芒。
而他们麾下的士兵们则保持著沉默,在街道上整齐列队待命,视线笔直、身体纹丝不动,那份克制的静止反而比奔跑更令人心底发冷。
见挪动车辆还需些时间,负责防御的百夫长瞥了一眼那位也加入到推车行列中的黑骑士,无语地摇了摇头。
他一边看一边在心中默默嘀咕。
关係户?走了狗屎运?贵族子弟?某位权贵的私生子?
越想越觉得可能性很高。
在他看来,连这样的都能成为黑骑士,那他自己绝对能行!这个想法甚至让他胸腔里升起了一股莫名的自信,但隨即又被现实压下,他並未忘记眼下的正事。
由於卡伦迪尔家的房屋连同邻近两条街的一些建筑都已损毁,如果街道是正的,那之前掉下的那只龙就斜著砸下来的。那只庞然巨影撕裂瓦片、击穿支柱,跌落的轨跡像一道粗暴切开的伤痕,將原本的街道格局彻底扭曲。
其他街区的情况他暂时无暇顾及,除非他负责的这段街道確认安全,或者別的街区告急求援,否则他绝不会擅自离开自己的防区。
“把车排成一列,留出一条预备通道!”他大步走过来,高声下令,同时伸手指向倒塌建筑与完好房屋之间的缝隙。
隨著卡伦迪尔家的倒塌,这段街道的防御缺口已然打开。他並不打算,也不可能將其完全封死,最佳方案便是將这些消防车当作临时车垒,挡在废墟与街道之间,让原本失守的缺口重新形成一道相对可靠的屏障。
同时,预留一条通道,以便在必要时能迅速驰援相邻街区,不至於让整体防线在某一点崩溃后產生连锁反应。
“加把劲!”吩咐完毕后,他又鼓舞道,“这支队伍是去避难所方向支援的。”
这后半句话立刻產生了效果。
志愿者们听到避难所一词,动作明显加快,像是被点燃了责任感的火花,连牵带推,迅速將消防车挪开。
见志愿者们效率提升,他满意地点了点头。隨即走到卡伦迪尔身旁,打开隨身的文件袋,从中抽出一张已经略被折角的街道平面图。
“你带些人,去这里。”百夫长的手指精准地落在图纸上的一栋建筑,指尖在纸面轻轻敲了两下,强调那处位置的重要性。说完,他抬起头,见卡伦迪尔的目光从图纸移回自己脸上,便用极其严肃、凝重的语气强调道,“將这里彻底堵死!”
卡伦迪尔没有立刻回应,他的眉尖微微下沉,呼吸也不由自主地放缓。他的目光再次落回图纸,视线沿著街区的线条缓慢滑动,仔细辨认后,又抬头望向现实中对应的那栋建筑。
它佇立在他家同一排的街道上,中间隔了两栋房屋。
他知道这栋建筑內有一条双向通道,直接连通旁边的街区。
確认了位置,他抬起头,沉声问道。
“是將那条通道堵住?”
“是的!”百夫长重重点头,语气里带著不容置疑的铁意,隨即指向身旁已成废墟的建筑,“有了眼前这条被砸开的通道,那边原有的通道就失去了战术意义。”
“我记得这里也是!”卡伦迪尔没有去已经变成废墟的家,而是看著图纸,手指移向图纸上另一侧的建筑,他清晰记得那里同样有一条双向通道,他的声音虽然平静,却带著老兵本能的审慎。
“没错!但那里有预备队驻守!”百夫长非但没有斥责,眼中反而闪过一丝对卡伦迪尔主动思考的讚许,“你负责的这处必须堵死,完成后,立刻带人检查沿途所有建筑的窗户。”他说著,凝视著卡伦迪尔,语气沉缓而意有所指,“我知道你是退役士兵……你明白我的意思。”
卡伦迪尔郑重点头,他完全理解百夫长的担忧。
敌人很可能从两侧街道的窗户潜入建筑內部,继而出现在防御阵列的侧翼。那种情况若发生,一支队伍的正面防线將瞬间被扯裂,后果不堪设想。百夫长此刻的每一个指令,都是在为最坏的战况做打算,丝毫不允许侥倖。
卡伦迪尔领命离去时,消防车也已被挪开。待命的百人队开始以整齐的纵队快速通过街道,向避难所方向开进。
百夫长看著这一幕,又瞥了一眼那位站在原地、似乎不知下一步该做什么的黑骑士,只能无奈地再次摇头。
“要是卡希尔在就好了……”他心中默嘆。
若是那位精干的官员在此,他只需交代一句,所有琐碎事务都会被安排得井井有条,何须他像现在这样,事必躬亲,逐一协调?
在人手紧缺、情况混乱的当下,这种缺位显得格外刺眼。
压下心中的感慨,他快步走到海卫队长身旁,继续部署著。
“带你的人上消防车待命,保存体力。你们的任务是占领制高点。一旦敌人出现,立即以箭矢进行压制;若敌人试图藉助废墟冲入街道,同样全力阻击。必要时……”他顿了顿,声音愈发冷硬,“准备近战接敌。”
交代完毕,他又找到一名正在参与抢救的志愿者领队,命令他暂停工作。
“带他们去换装。”百夫长言简意賅,却带著不容置疑的威势,他抬手指向储备军械的位置,指尖在空气中划出一道坚决的弧线,“换完装备再回来继续救援,如果情况危急,立刻带队退入阵线后方。必要时刻,你们將作为预备队投入近战,或占据高处进行远程压制,你负责带领他们!”
这番话让领队面色一紧,他喉结滚动,像是想说些什么,却在百夫长冷静严苛的注视下,將那些话全部咽回了肚子里。他咬紧牙关,重重点头,然后迅速召集人员。
无论是避难所还是街道,都预先存放了武器和盔甲,以木箱或金属柜封存,整整齐齐地堆放,为的就是应对眼下这等极端局面。
將所有能想到的环节一一交代完毕后,百夫长的目光终於投向了身旁的废墟。他摘下头盔,侧耳倾听。风声拂过街道,带著断断续续的呜咽与呻吟,还有某些近乎被掩埋到无法呼吸的细碎呼救。
他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被压在那些断壁残垣之下的,是他手下的兵,是那些他点过名字、训过话、一起吃过饭、休假时一起去玩的年轻生命。他如今指挥的百人队,有两队是此前补充进来的建制。
然而,他没有任何办法。
若他下令救援,那本就捉襟见肘的兵力更会分散;若他保持部署……
他的胸腔就像被巨石碾压般沉闷,仿佛被压在废墟下的是他。而他只能在残酷的现实面前,在既定计划与突发状况间不断权衡,艰难地做出每一个抉择。
竭尽全力,將手中有限的资源与人力,发挥到极致。
这是他身为指挥官的责任,也是一场无声的煎熬。
——
艾斯林先前所在的位置,是平民区一处缓坡上的街心花园,这里平时是居民聚集交易的场所,摊贩喧闹、孩童奔跑。
杜鲁奇到来后,这里被徵用,改造成了避难所的主要出入口之一。
在费纳芬那个狗东西加入到海鲜盛宴的阵列中后,原本由费纳芬指挥的三叉戟携持者由他指挥,在之前被他派出去支援街区,不过这不意味著他手里没兵可用。
狗东西,是的,狗东西。
艾斯林忍不住在心里暗骂,在他看来,费纳芬就是个十足的狗东西,不指挥连队作战,反倒利用关係跑去加入海鲜盛宴那边,追逐荣耀。
叛徒!
说实在的,他又何尝不嚮往那片战场……
但他身上的职责,將他牢牢锁在这里,守护避难所、守护平民、维持秩序。
眼下海卫的部署相当分散,一小部分被达罗兰抽调,参加了对塔尔·阿查尔的围攻;其中一小部分驻守在各个要塞、玛丽恩堡和布里奥涅继续承担防御任务;另一部分则停留在野林岛附近,与同样部署到那里的杜鲁奇海军大眼瞪小眼,静静等待洛瑟恩之战结束;还有一部分隨雷恩出海执行秘密任务。
还有一部分则被部署到了洛瑟恩,这些海卫皆是洛瑟恩海卫。
这些海卫分为三部分,一部分被部署到浩瀚洋方向的通道;另一部分则被拆散,协助黑骑士维持街区治安;而最后一部分,也是最具战力的主力,则作为预备队伺机待命。
洛瑟恩海卫中最精锐的连队——驭潮者,与达巴洛克之矛、海望之卫、海妖连队这些老牌精锐海卫连队一样,此刻皆处於压缩式的静默待命状態。
为的就是应对当下的情况。
洛瑟恩海卫皆是洛瑟恩的子弟,当这些海卫出现在民眾面前时,那象徵身份与归属的鎧甲,比杜鲁奇士兵更能迅速稳住民心,更能让惊慌失措的平民重新找回一丝安全感。
他们属於这里。
他们就是这片土地的盾与矛。
见他策马过来后,负责把守出入口的黑骑士和海卫们纷纷对他敬礼或行礼,他挥手示意后,却注意到其中一名黑骑士没有对他敬礼,而是正半蹲著拆卸裙甲,似乎连他靠近都全然无视。
他没有去理会,而是径直进入避难所。
一进入避难所,他不禁再次被眼前的景象震撼住。虽然他来过……还不止一次,但每一次踏入这片地下空间,他都忍不住心中泛起某种难以言喻的感嘆。
这才过了多久?
杜鲁奇竟然在如此短暂的时间內,硬生生在地下开闢出这般规模的避难空间。拱顶高耸,通道宽阔到足以让两辆重载马车並行穿过,车轮压过地面时甚至不会產生半分拥挤之感。照明系统布置得条理分明,光源明亮却不刺目,通风设备也在持续稳定地运转,发出低沉却令人安心的嗡鸣。
若是交给阿苏尔来建造,光是图纸討论阶段就要耗费数月乃至数年,而施工期间必然会因无数繁琐的议会程序、家族利益、工匠派系爭权而陷入瓶颈。
可杜鲁奇从不顾忌这些,他们有著明確的目標、统一的指挥,以及那种令人不寒而慄、却又无法否认其有效性的雷霆执行力。
“看来我的选择没错。”
他轻声自语,声音轻到几乎被周围的回声吞没,唇角却缓缓泛起一丝极为复杂的笑意。那笑意里既有对现实的清醒认知,也有对过去体系的彻底失望,在这个弱肉强食、毫无退路的动盪时代,唯有如此高效而务实的能力,才能带领精灵从破败中挣脱出来。
他正沉浸在纷乱而深沉的思绪中,身后却突然传来一阵清脆的铃鐺声。
他下意识回头,只见一辆两轮车从出入口飞快驶入。他认出来了,是那个刚才没有对他敬礼的黑骑士。
此刻这位黑骑士正在试图对他追赶?
至於他为什么这么判断……
很简单,那名黑骑士站了起来,拼命蹬踏著踏板,动作用力到连车身都在左右晃动。
他真担心下一秒,黑骑士摔在地上。
看了一眼,他便不再理会,更没有產生丝毫停下等对方的念头,更別提让对方赶上来展开什么无意义比试。他只是继续驱动战马,向著通道更深处驶去。
而骑著两轮车的黑骑士消失在了转角,他要去野战医院通知混沌即將出现。
——
在听到三短一长號声的那一刻,卡卓因全身的肌肉几乎是在瞬间收紧,整个人像被某股看不见的力量钉在原地。他的眼睛骤然睁大,瞳孔极速收缩成针尖大小,胸腔中的呼吸被硬生生堵住。
这號声……
他太清楚这个號声的含义!
那不是警告,不是召集,而是某种极端、不可逆转的状况正在逼近。
紧接著远方那股爆炸的轰鸣尚未散尽,第二遍號角声便毫不留情地在天幕下炸开。那声音急促、尖锐、带著一种绝不允许任何人误解的威严,它像重锤一样砸进每一个听到它的精灵心中。
他猛地转头,目光如烈火般落向身侧的凤凰守卫们。无需语言,无需多问,仅仅是一个眼神的交匯——確认了。
卡卓因的脸上,瞬间浮现出一种极其复杂、难以言喻的笑容。
那笑容里,有对预案成真的苦涩,有对杜鲁奇竟真能引动如此灾厄的惊讶,但更多的,是一种近乎决绝的、对命运嘲弄的不屑!
那弧度就像一条在风暴中被猛然扯裂的细线,带著一种狰狞的、甚至近乎疯狂的清醒。
他不再犹豫,將右臂高高举起,手臂的每一寸肌肉都因紧绷而浮现线条,下一秒,他的手臂如同长戟般,带著千钧之力,猛地向下一压!
动作乾脆、沉重,仿佛要以这一击劈开混乱的空气。
“阿苏焉!”
鏗——!
伴隨著一声整齐划一、震人心魄的金属轰鸣,街道上的凤凰守卫们,將他们那象徵著永恆誓言的长戟猛地斜举向前,戟身反射著光芒,锋利的戟尖匯成一片冰冷而肃杀的死亡森林。
那一瞬间,空气仿佛被利刃割裂,连风都在寒光中止住了呼吸。
没有吶喊,没有喧譁,只有沉重、整齐、如同敲击在心臟上的脚步声。凤凰守卫们迈开了步伐,如同一堵移动的城墙,坚定不移地开始向前推进。
行进的过程中,这支队伍就像滚雪球一样,在洛瑟恩街道上奔腾、壮大。
脚步如同战鼓,一路震盪著街区的空气。
力量逐渐扩大,变成了一个混编战斗群,有阿苏尔志愿者,有负责维持秩序的黑骑士和海卫,有零散的白狮禁卫加入队列,他们无言却坚定。
科希尔、阿莉西婭也在其中。
当他们最终如同命运的溪流,匯聚到贵族区与凤凰王庭相连的那片神圣广场时,这支队伍已经膨胀到了近三百多人。
脚步声在宽阔的石板地面上迴荡,像是古老战歌的序章。
这支由不同身份、不同信仰的精灵匯聚成的队伍,站在了凤凰王庭的门前,他们本身,就是精灵不屈意志的体现,是对那灾难號角最直接、最悲壮的回答!
他们的影子在广场上拉长,彼此交迭,仿佛融成了一体,成了抵御末日的最后一道锋线。
这一幕,充满了震撼人心的力量,犹如一幅註定將载入史册的悲壮画卷。(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