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丽弗的脚踏上阿瓦隆王国的那一刻,她心头浮起的第一个感觉,就是回家了!那种熟悉感,是血脉的呼唤,是大地与灵魂之间的亲密拥抱。
事实上也確实如此,相比於劳伦洛伦那略显陌生的氛围,艾索洛伦与阿瓦隆之间的气息更像是同父同母所生,根源一脉相承,能量与自然交织得天衣无缝。而劳伦洛伦则更像是后妈所生,虽然同样冠以『魔法森林』之名,但气息总是差了那么一些。
说是使团,其实带著几分冒然闯入的意味。
没有事先的外交照会,没有约定时间,更没有预定会面的地点。若放在人类国度,这样的举动几乎等同於冒犯。但这对丽弗而言根本不成问题,因为在她眼里,这里就像家园,而家园是不需要敲门的。
当使团成员全部登陆之后,丽弗在眾人的注视下,缓缓抬起双手,將那根象徵身份与力量的占卜杖高举过顶。蓝色的披风隨风猎猎作响,白色的法袍映衬著她的身姿,头上的鹿角头盔夸张而古老,如同一尊从远古传说中走出的祭司雕像。
下一瞬间,她猛地將占卜杖插入土地,动作果决,带著不可阻挡的决心,同时充满一种古老仪式的庄严感。
对於没有第二视的存在而言,这一连串动作无疑是极为震撼的:庄重、神秘,甚至带著几分令人屏息的威仪。
在那一刻,丽弗仿佛並非一名凡俗的外交使者,而是森林本身的代言人。倘若不是使团成员们熟悉她的模样,只怕真会以为她是从森林深处走出的一位神秘使者,而非此行的领袖。
而在那些拥有第二视的存在眼中,画面则完全不同。法杖触地的剎那,一道波纹从杖尾为中心点骤然盪开,沿著土地向四周扩散。
丽弗则缓缓闭上双眼,双手紧握杖身,身体微微前倾,整个人都与大地融为一体。她在倾听、在呼吸、在交流。
一分钟后,新的波纹出现了,犹如水面被投入石子般层层荡漾。
整个过程足足持续了五分钟之久。
待到第五道波纹浮现的那一刻,丽弗原本明媚温和的脸庞骤然变得阴沉,眉宇间的神色几乎能滴出水来。
有一种生命系的法术,被称作『大地的谎言』。其本质,是与大地对话。施放成功后,施法者能在片刻之间获悉当地的地形、植被、水源与生命脉动。
而丽弗施展的,却是这一法术的进阶形態,这是她的拿手绝活,成名绝技。另外,她的法术因在魔法森林中施展,得到了天然的加成,仿佛大地本身都愿为她揭示秘密。短短五分钟,她便洞悉了阿瓦隆王国土地的全部脉络,仿佛亲手翻阅了一本由大地亲笔书写的册卷。
而在那册卷中,有一簇光芒格外醒目。
那是永恆女王。
她的存在特殊得近乎刺眼,就像黑暗中孤悬的灯塔,又像无边夜色里跳动的火炬。哪怕不曾谋面,只要心灵一触,便知晓那份存在是何等独一无二。
然而,怕什么,偏就来什么。
丽弗在同一时间,也察觉到了其他的存在。模糊、混杂、带著危险意味的气息隱藏在大地的脉络中。
它们不是光,而是阴影。
它们不是灯塔,而是雾霾。
丽弗將她所获悉的情况冷静地说明给使团成员听,施里纳斯托当即下令整队,动作乾脆利落。与此同时,丽弗再次尝试建立与永恆女王之间的联繫。
然而回应她的,却是一种不稳定的迴荡,就像在风暴海面上试图捕捉灯火的反射。信息断断续续,但这也从侧面证明了她的感知没有错。
確认之后,她没有犹豫,確认成员们就位后,她深吸一口气,举起占卜杖,开始施展她的另一个拿手绝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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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根须移动,启动!
隨著低声咏唱的最后一个音节落下,天地间的能量被扭动。大地深处,古老的根须开始甦醒,伸展,缠绕,最终在看不见的层面铺就了一条道路。
上一刻,使团仍立足於阿瓦隆王国的海岸,脚下还残留著咸湿的海风与礁石的气息。下一刻,他们已然出现在冬林宫附近的一片空地。
使团踏入了阿瓦隆的心臟地带。
天空高远,清澈得仿佛被寒风洗刷过,淡蓝之上飘浮著几缕薄薄的白云,阳光映照在雪地上,刺眼得让人几乎睁不开眼。漫天飞舞的雪花在阳光下闪闪发光,仿佛无数碎钻倾泻而下,为这片土地披上了一层耀眼的光辉。
脚下的积雪洁白而鬆软,每一步都伴隨著清脆的“咯吱”声,那是冬天独有的节奏。远处,千年古树群依旧巍然挺立,粗壮的树干被厚雪覆盖,树枝上垂落的冰晶折射出白昼的光芒,仿佛一串串悬掛的水晶吊灯。
冬林宫,就隱藏在这片雪景的深处,既不显山露水,却又静静主宰著这片领域。
丽弗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胸腔被冻得微微发紧,隨之而来的是一种清醒至极的感觉。与奥苏安南部温润如春的气候不同,这里的冬日分明而强烈,带著一种不可忽视的存在感,这让她有一种进入了之前由塞昂兰所主宰的阿蒂威斯领。
她的心境在这一刻极为复杂。
她感到熟悉,大地的脉络与她在艾索洛伦所熟知的律动相呼应,仿佛她確实回到了一个真正属於她的家。她也感到陌生,这片土地的古老而冷峻,不似艾索洛伦的温柔流淌,而是带著冷冽的锋芒。那是一种无声的警告:若想在此地立足,必须得到认可。
雪花落在她的鹿角头盔与蓝色披风上,阳光映照下泛起点点光辉,就像她自身也成了雪景的一部分。她抬手轻轻拂去,却又觉得那正是这片土地赐予她的印记。心境在此刻变得格外沉静,犹如一种无声的洗礼——既是欢迎,也是考验。
在她的身后,使团成员们逐渐站稳脚步,塞辛-哈尔与斯普林特温开始转变形態,从龙裔形態变成巨龙形態。
而她却只是静静佇立著,双手紧握著占卜杖,眼神深邃。白昼的雪景照耀著她的面庞,而她的心境却像这片冬日森林一样:表面寧静,深处暗藏波澜。
就如她预料的那样,当使团即將准备就绪之前,便遇到了阿瓦隆姐妹。这些从森林深处走出的少女们,眼中流淌著泪水,悲伤、痛苦的表情像是深深刻印在了她们脸上,哪怕强撑著保持队列,也掩盖不住那份沉重。
她们看到使团的第一反应是愣住,脚步停在雪地中,呼出的白雾在寒风里凝散。隨后是惊讶,眼神闪烁不定,像是无法理解眼前的景象。
接著……没有接著了。
没有敌意,更没有拔剑而起的衝突。
毕竟,荷斯系她们还是认识的,血脉与传承相连,彼此之间的面孔並不陌生。只是,她们不明白,为何这些荷斯的剑士与法师会出现在此地,更不明白那与巨龙同行的场面。这在阿瓦隆的雪林之下显得格外突兀,甚至说是诡异也不为过。
除了阿瓦隆姐妹,队伍中还有一位荷斯剑圣——伊芙蕾恩·鹰刃。她的背上斜挎著荷斯巨剑,剑柄与她的脊背贴合著,那把剑本就是她身躯的一部分,而她的双手正小心翼翼地將一个少女抱在怀里。(747、748章)
短暂的交流开始了,带队的,是第十一任永恆女王艾拉瑞丽的首席侍女——伊斯特拉纳。此刻,她的姿態端正,言语克制,在她看来这股力量无疑是一支可靠的援军,但眼神仍带著难以掩饰的痛苦与疑惑。
不过,艾拉瑞丽这会还没出生,现在是由第十任永恆女王所统治。
当下,伊斯特拉纳的职责並非警戒巡逻,而是作为引路人,为一支队伍开闢道路。然而,当她的前路被使团挡住之后,她自然停下了脚步,与使团正面相对。
话还没说几句,丽弗的注意力就被牢牢吸引走了,她看向了伊芙蕾恩怀中的少女——瑞安娜·银鹿。
伊斯特拉纳察觉到丽弗的目光,顺势將注意力转向了施里纳斯托。
瑞安娜的情况不容乐观,她伤得极重,胸口位置还插著一柄黑色的匕首,血液染红了雪地,连呼吸都带著窒息般的颤抖。
情况可以说是非常恶劣,甚至恶劣到令人几乎绝望的程度。
抱著瑞安娜的伊芙蕾恩,已经显露出被腐蚀的跡象。她怀中少女身上的黑暗力量似乎正在向外渗透,污染著一切。
所经之处,积雪迅速融化成黑水,地面焦黑龟裂,周围的树木在顷刻间枯死,邪恶的气息侵蚀了它们的根脉。那股力量肉眼可见,宛如腐朽的死风,吹散了这片雪景原本的纯净。
丽弗心头一沉,她明白,如果再不做些什么,这个灵魂正在被黑暗力量蚕食的精灵少女马上就会彻底死去,甚至连灵魂都將墮落。
於是,她立刻展开了救治。
与此同时,天空中也传来了轰鸣。
塞辛-哈尔与斯普林特温先后振翅升空,相比塞辛-哈尔承载著暮光姐妹,斯普林特温就显得有些特殊了,他承载著芬雷尔和阿瓦隆姐妹……
一只红龙承载著阿苏尔大法师和阿瓦隆姐妹升空作战,这是想破脑子都想不到的事情,既不符合常理,也违背传统,但它確確实实发生了。
雪林之上,红黑色的巨影振翅而起,焰息与雪雾交织,震盪得整片山林嗡嗡作响。
而这一切的主导者,正是达克乌斯,他將不可思议的局面硬生生推向现实。
与此同时,伊斯特拉纳並未停留太久,她带领另一部分阿瓦隆姐妹迅速回返。隨行的,还有施里纳斯托,他带领著一部分荷斯剑圣一同前往。
留守的荷斯剑圣们则沉默而坚定地列阵,將丽弗与瑞安娜牢牢护在中央。他们的身影宛若森冷的石像,呼吸吐出的白雾仿佛是防御的一部分,形成了一道冰霜屏障。而同为荷斯剑圣的伊芙蕾恩,也没有丝毫犹豫,立刻加入了阵列。
当丽弗的法术逐渐稳住了瑞安娜的气息,让她暂时脱离了死亡的威胁之后,雪林的另一侧再次传来杂乱的脚步声。冰雪被踩碎,清脆的声音传入耳中,紧接著,又一队人出现在眾人的视野里。
领队的,是——莉拉泽尔。
当她出现在阿瓦隆王国以外的奥苏安王国时,她所代表的,便是永恆女王的意志与最高权威。
而当她立於阿瓦隆的疆域之內时,她的身份更加敏锐与沉重。她是现任、第十任永恆女王埃斯特雷尔的首席侍女,昼夜侍奉在女王左右,几乎未曾离开。
她的外表充满了令人矛盾的魅力,长发如黑色瀑布般狂野地披散在头盔之下,狭长的琥珀色双眼散发出一种冷冽的光芒,仿佛能够透过一切表象,看见最深处的黑暗与秘密。那种冷峻的美丽,如同暮色降临一般,暗藏著无法言喻的威胁,令人血液为之一凝。
然而今天的她,註定与往常不同。她失败了,她的招子並没有洞穿黑暗与秘密。
那份摄人心魄的神采已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崩溃与愤怒,是深重的绝望。因为,在阿瓦隆姐妹们小心翼翼抬著的担架上,躺著的正是永恆女王——埃斯特雷尔。
这一刻,不需要过多的话语与交涉,丽弗没有丝毫迟疑,立刻展开了新一轮的救治。与瑞安娜相比,埃斯特雷尔的情况更加危急,她的胸口同样插著一柄匕首,但那东西与之前截然不同。
与其说是匕首,不如说是一把三角形的深红色铁刃,它狰狞而古怪,仿佛不属於这个世界。丽弗仅仅靠近,就能感受到那铁刃上附著的数百条生命的鲜血,那股腥臭夹杂著令人作呕的邪恶气息,无数受害者在刀身中哀嚎不休。铁刃在女王胸口冒著黑烟,烟雾化作触鬚般的魔力卷鬚,从伤口中缓缓渗出,宛如黑暗的毒蛇,正在不断吞噬著女王的一切。
丽弗心神沉重,她缓缓跪在地上,深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让自己冷静下来。隨后,她猛地伸手,握住那柄铁刃。冰冷刺骨,仿佛要將她的灵魂也冻裂,她咬紧牙关,用尽全力將铁刃猛然拽出。剎那间,黑暗的气息暴涌而出,周围的积雪几乎瞬间化作乌黑的泥浆。
几乎同时,她的左手按在了永恆女王的胸口,温热的掌心覆盖在濒死的心臟之上。纪伦之风被她调动起来,如同无数条光之河流,从四面八方涌来,被她一股脑吸入,源源不断地灌输进永恆女王的体內。
在整个精灵的施法者体系中,丽弗都能排在最前列。此刻,她也深知永恆女王伤得格外严重,插入女王胸口的铁刃,与插在瑞安娜体內的匕首同源,却完全不是一个等级。
如果那柄铁刃当时插进的不是女王,而是瑞安娜,那她根本连救治的机会都没有。早在施法之前,瑞安娜就已经彻底死去,灵魂成为色孽的美食。
於是,她陷入了两难的境地。
她来的確是时候,可偏偏又不是时候。
不治不行,治也不行。
这已经完全超越了正常的医疗范畴,儘管纪伦之风源源不断地涌入永恆女王的体內,仿佛无休止的潮水一般灌注,可永恆女王胸前的伤口却丝毫没有癒合的跡象。那股徘徊在女王体內的黑暗力量,顽固而又狡诈,正死死与纪伦之风抗衡,甚至隱隱有將纪伦之风转化为德哈的趋势。
更可怖的是,这股黑暗並非单纯停留在肉身,而是正一点点深入灵魂的核心。它像毒蛇一样缠绕,正在腐蚀永恆女王的灵魂。
换句话说,再不做些什么,永恆女王真的会死去。
灵魂会不可避免地坠入色孽的怀抱。
这不是可以靠侥倖逃过的厄运,因为在这种层面上根本没有侥倖存在。灵魂一旦消逝,肉体的枯萎便是必然趋势,乃至最后会成为腐化的源头,反过来污染这片魔法森林、乃至整个奥苏安,扩散成不可逆转的灾祸。
这一刻,丽弗的脑子是乱的,她的思绪像风中翻飞的落叶,接连闪过一张张面孔与一段段记忆。她想到了莉莉丝、想到了爱莎、想到了艾索洛伦,想到了艾瑞尔,想到了达克乌斯,想到了艾希瑞尔,甚至想到了那些深不可测的史兰魔祭司,整个生命中与命运相关的存在,都在这一瞬间於脑海中跑过一遍跑马灯。
等到这股混乱稍稍沉淀,她才缓缓抬起头,看向了茫然无措的莉拉泽尔。原本,她是想要徵求莉拉泽尔的意见,想从那双眼睛里找到某种肯定,某种指引,可此刻的莉拉泽尔似乎同样被恐惧与无力感吞没,完全没有办法给出答案。
丽弗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让心神平稳下来。她站了起来,步伐稳而缓慢,却带著一种决然的沉重感。她走向占卜杖,指尖微微颤抖地拂过杖身,那一瞬间就像是在向某种命运立下誓言。
当她再次回到永恆女王的身旁时,腐蚀的跡象已经进一步扩大。大片积雪被诡异的热量蒸化,升起一股淡淡的白雾,地面焦黑龟裂,宛如烈火灼烧过的伤疤。周围的树木更是转眼间枯死,生命力被抽走,只剩下空壳。
丽弗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一眼莉拉泽尔。她对莉拉泽尔露出一个平静、甚至有些安抚意味的微笑,然后又把目光转向了周围的阿瓦隆姐妹与荷斯剑圣。所有人神情紧张,呼吸急促,手中的武器微微颤动,却又被某种不知名的畏惧压制住,没有立刻上前。
在这一切目光的注视下,丽弗缓缓將占卜杖高举。
下一瞬间,她猛地將占卜杖插入永恆女王的腹部,动作果决,带著不可阻挡的决心,同时充满一种古老仪式的庄严感。
剎那之间,哪怕没有第二视的存在,也能清晰感受到,一道波纹,以永恆女王为中心扩散开来。接著,一道强烈的衝击波席捲四周,震得空气都为之一颤。那些惊愕万分、原本准备喝止、试图做些什么的阿瓦隆姐妹与荷斯剑圣,全都被衝击波震飞出去,身体如同枯叶般在空中翻滚摔落。
等他们踉蹌著爬起来时,眼前的景象已然发生了改变。肉眼可见的弧形防护罩显现出来,实质般將丽弗与永恆女王笼罩其中,那屏障泛著翠绿的光辉,隔绝了一切,像是將她们从世界中剥离开来。
丽弗没有理会疯狂拍打防护罩的莉拉泽尔,没有理会外界的呼喊与焦躁。她闭著眼睛,面容安静而专注,双手紧扣杖身,全身心沉浸在引导的过程之中。
在海岸的时候,她通过大地的谎言,发现了许多有意思的事与奇特的存在,那些东西曾让她隱隱不安,却也给了她某种预示。
而现在……
在生与死、在魔法与现实的缝隙之间,埃斯特雷尔漂浮著,就像被丟入无尽的痛苦之海。那痛苦没有形状,却如潮水般一波接一波,將她拖向深渊。她的生命已近乎枯竭,被铁刃所缚的力量抽空殆尽,只剩下零散的残余在支撑,而她的灵魂,则脱离肉体,漂泊在某个荒凉的所在。
不,这並非单纯的『孤寂』。
孤寂至少意味著自我还存在,意味著还有呼吸与寧静,可她所处之地却没有寧静,只有失落与虚无。
孤寂反而成了一种她求之不得的恩赐。
她听见了嚎叫,在远方、在虚空、在时光之外响起。嚎叫高亢而又悽厉,带著难以形容的饥渴,正在逐渐逼近她。她知道,那並非无意义的回声,而是掠食者的狩猎之歌。哀號即是死亡的前兆,那声音,象徵的便是终末。
不知过了多久,她感觉到了,有一个强大的存在正在努力支撑著她,正在治疗她,以几近顽强的执念维繫著她的灵魂与血肉之间的联繫。她清楚,血肉与灵魂彼此相依,一旦一方病弱、衰竭,另一方必然隨之枯萎。那种濒临崩塌的平衡感,让她隨时可能被撕裂成虚无。
与此同时,她感受到嚎叫声越来越大,如同海中嗅到血腥的鯊鱼。连续不断的嚎叫声交织在一起,在虚空中不断扩散迴荡,她逐渐意识到,整个奥苏安都在死去。
她看见幻象般的血流蔓延,看见天空被战火染红。战爭再度降临她挚爱的国度,杜鲁奇那无法熄灭的仇恨,再一次伴隨鲜血与杀戮,回到了他们早已背弃的故土。那声音,不止是为她而哭,而是为整个世界而哭。
古老的时代,於埃斯特雷尔而言宛如传奇,然而在她体內沉眠的伟力看来,却不过是一瞬之间的光阴。她从未真正自由过,自出生前,命运的长河便早早选定了她——继承永恆女王之位。她在无数年的学习与修炼中成长,被磨礪,被塑造,直至最终登上王座。
她仍旧记得加冕那一日,空气中充斥著恐惧与庄严,万千命运之线交织在她的身上。祭坛的光芒如烈火,注视她的目光如山岳般沉重。儘管复杂的魔法仪式早已为她准备,可无论多少次的训练与预演,都无法让她真正承受那汹涌澎湃的伟力。
当王冠落在她额头的瞬间,便是与歷代永恆女王灵魂的连结。那一刻,她们的记忆汹涌而至,皆化作她的记忆。她感受到数不清的声音、画面、痛苦与荣耀扑面而来,几乎要將她彻底淹没。
她差点失去自我。
所谓的『永恆女王』自此在她心中甦醒,占据她的灵魂,带著那亘古不变的使命。
歷代母亲、祖母们的声音在她心中缓缓升起,如海潮般一重迭著一重,既慈爱,又威严,既温柔,又不容抗拒。她们迎接她,呼唤她,催促她融入那无尽的姊妹长列之中。自远古延续的母性血脉,此刻如火焰般赐予她坚毅,使她在那无边伟力的冲刷下,仍旧能够守护住最初的『自我』。
然而,如今,那份伟力已成遥远的记忆,被残酷而冰冷的黑暗硬生生切离。她亲眼目睹,那光辉如同利剑般斩断了她与灵魂的连结,带走了属於她的荣光。
她能感受到,那伟力並未消散,而是被拋入无序的虚空之中,在黑暗中游荡、翻腾。没有凡躯的承载,它失去了方向,失去了焦点,犹如一只狂暴的巨兽被剥夺了枷锁,徒然挣扎。它愤怒至极,而『愤怒』一词甚至不足以形容那股翻涌、汹涌到近乎毁灭性的狂暴。那是暴风骤雨,是山岳崩塌,是海啸横扫,是万古雷霆在同一瞬间砸落於她的灵魂深处。
疲惫正无情席捲她,那种疲惫並非来自肉体,而是源自灵魂本身。系缚她灵魂与血肉的联繫正在逐渐鬆开,仿佛一只精巧而脆弱的丝绸手套,从腕间被缓缓脱落。那种滑落的感觉让她心惊,因为她清楚,自己正在一点点远离凡世,远离呼吸、远离温度、远离所有生者的存在。
黑影在虚无中逼近,轮廓狰狞,獠牙森森,利爪张开,只需轻轻一击,便能將她的残魂撕裂,吞噬殆尽。她甚至能闻见那扑面而来的腥甜气息,那是死亡的气味。
就在此时——
“坚持住,我的女儿,你在凡尘的时光尚未终结……”
那不是一个声音,而是无数重迭的声音,重若山岳,却又温柔如风。她都熟悉,每一个称她『女儿』的声音都是正確的,没有虚假,没有欺骗。那是血脉的召唤,是母性的延续。
怒嚎响彻,因为这最鲜美的猎物,正被硬生生夺走。
埃斯特雷尔更紧地握住了那丝脆弱到几乎要断裂的联繫,指尖似乎能感受到血液般的温度。
“我撑不住了……”她在心底低语,对那些声音,对那些看不见的母亲、祖母们诉说。那低语中带著绝望,却也带著最后一丝渴望。
“你能,你必须,奥苏安仍需要你……”
这些声音统一如一,仿佛来自同一个伟大的意志,却又各自独特,每一个声调都在她心底迴荡,犹如无数星辰一齐闪耀。它们在她脑海的无数角落同时响起,压迫、撕扯,几乎要让她失去方向。
如此之多的生命与记忆重压於心,任何弱小之辈,在加冕之冠落在额头的瞬间,便会彻底崩溃,化作齏粉。唯有埃斯特雷尔自身强大的魔法造诣与长年不懈的准备,才能令她尚且维繫,不至於被撕裂成疯癲与碎片。
她抓住了这些声音,让它们成为光亮,引领她回归自己的宿命。她顺从那温柔却坚定的指引,任由自己被带离虚无的海洋。
力量隨之復甦,一点一滴,如涓涓细流匯聚成江河。
越靠近那股浩瀚伟力,她越能感受到心中的坚定,越发明白,她绝不能放弃。
终於,她触及了那自出生前便为她等待的浩瀚力量,与之彻底融为一体。
那股伟力如潮水般涌入她的血脉,撕裂血肉的极限,却也重塑她的存在。她的肉体虽已濒临死亡,但血肉的脆弱,在永恆女王的治癒与新生面前显得微不足道,如沙粒遇狂风。
她明白,接下来的回归必將伴隨剧痛,却早已做好了准备,任凭身体被痛楚撕扯,也要迎回血肉的世界。
而荷斯剑圣和阿瓦隆姐妹看到的、感受到的,就是一声震彻天地、震动灵魂的惨叫响彻,仿佛连空气都在为之颤抖,紧接著埃斯特雷尔猛地睁开双眼。
那双眼睛中闪烁著古老而炽烈的光芒,既是怒火,也是重生的决绝。
胸前的伤口癒合了,插入腹部的占卜杖也被强大的力量硬生生的顶了出去。
她的身体隨之缓缓坐起,每一块肌肉、每一根血管都在重生的力量下重新被唤醒,犹如死水涌动后的巨浪,带著无可阻挡的王者气息席捲四方。(本章完)